趁着重映的機會又看了一遍我的人生電影,果然隻有影院級的音響設備才配得上莫裡康内在《海上鋼琴師》中的配樂。同時也不得不感慨,雖然影院的設備越來越新穎,視聽效果越來越好,但影片的質量卻越來越低,好比走進了一家高檔奢華的餐廳,有無微不至的服務和精美的餐具,結果到吃飯的時候端出來一盤答辯。當我們走進一家餐廳吃壞了肚子我們可以去投訴維權,那當我們看了一場爛片,污染了我們的思想和靈魂是不是也理應索求補償呢?
聊回電影 ,最近又看了巴裡科的原創劇本,同許多電影一樣,1900也有兩個版本一部是公映版還有一部是169分鐘的導演剪輯版,導演剪輯版裡有更多的原創劇本裡的作者性的元素(比如用畫框落地來比喻1900做出要下船的決定的突然性),兩種版本各有千秋,前者的叙事節奏更加舒适一些,更能迎合商業需要。但相對來說我更喜歡導剪版,導剪版的叙事更加完整也更具傳奇性色彩。
某種角度來說,1900是幸運的,至少他還有不下船的選擇,而我們一出生就置身于這個烏煙瘴氣的工業社會了。其實1900自始至終做過的最重大最艱難的決定不是要下船,而是不下船。
電影最後,科恩牌小号手拿着樂器店老闆返還給他的小号,懷揣着1900的傳奇往事,又一次走進了紐約的濃煙中。與此同時,又有一個手持樂器的年輕人走進樂器店變賣自己的靈魂以求果腹。是的,在這個追求效率的工業社會,人們隻聽留聲機中的音魂掠影卻不願看一場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演奏,人們隻看收錄為字節與編碼的流媒體點播和各種快餐解說,卻不願忍受創作者本人的表達與傾訴。于是藝術家們也如同賣淫般丢棄了靈魂,蠅營狗苟奔波終生。然而沒有誰是應當被責備的,在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現代社會,沒有誰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因為這是“一架隻有上帝才能演奏的鋼琴”
“天哪你難道沒有看到那些街道嗎?光是街道就有幾千條!你們是如何走的?你們如何去選擇走哪一條?一個女人,一棟房子,一塊自己的地方,一片窗外的風景,一種死亡的方式?”
很多人說1900這部電影的主線并不清晰,其實整部電影看下來,1900在決定下船與不下船之間的心裡曆程才是電影真正的主線。電影開始1900與小号手初次見面時他對新奧爾良的霧天細膩的描述是他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就是那個27年來從未下過船的天才演奏家。這時的1900其實是十分憧憬陸地生活的,他在下等艙彈鋼琴思維時常是遊離的,“他神遊着,每次他都去不一樣的地方有時在倫敦市中心,有時在經過鄉村中部的火車上,有時身處巨大火山的邊緣,有時在世界上最大的教堂裡,數着教堂外的橫杆,注視着十字架”後來,他遇見了拿手風琴的男人,一個為生活所迫且家庭遭遇不幸不得已出走的可憐人,在陸地上,他聽到了大海的呼喚而後深受感動,決定對抗命運從新開始。1900也被他影響了,他也渴望聽到大海的呼喚,這樣他就可以重新開始,過正常人的生活。他曾嘗試過去和陸地上的人們打電話閑聊,而陸地上的人卻以為是騷擾電話然後粗暴地結束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的确,船上的生活與陸地的社會大相徑庭,二者相隔甚遠。後來他又遇到了前來挑戰他的爵士演奏家也是在這裡他才意識到原來陸地上的人都那麼執着于名利與輸赢,“去他的爵士”1900對這種生活方式不齒。而戲劇的是,最後1900又遇到了那個油畫般的女孩,她深深吸引了1900,後又得知她就是那個落魄手風琴男人的女兒。1900為她做了一首曲子,卻在最後女孩下船也沒能送出去。于是在一個晚上,像一塊挂了很久的相框突然落地般毫無征兆地,1900向小号手宣布了要下船的決定。小号手也十分為他感到高興,向他描述了下船後的美好前景。
而1900最終也沒有選擇下船。巧妙的是,作為觀衆的我們,遺憾超過了不解與疑惑。我想,這就是導演塑造角色的成功之處。所以為什麼他最終也沒有選擇下船呢?我們前面說過:1900做過最艱難的決定不是下船,而是選擇不下船。在舷梯上,他望見了濃煙滾滾烏煙瘴氣卻無窮無盡的紐約,“并不是我看見的東西讓我停下的馬克斯,而是那些我看不到的東西。那所漫無邊際的城市什麼都有,但就是沒有盡頭,我看不到世界的盡頭。”鋼琴是有限的,88個鍵。而1900在舷梯上仿佛看到了成千上萬個琴鍵,永無止境。在這個無限大的鍵盤上,你根本就無法去彈奏,你坐在了錯誤的琴凳上,那是上帝的鋼琴。
1900預見了自己下船後的情景,在那裡他隻能被動地身不由己,隻會像那個黑人爵士演奏家一樣執着于輸赢與名利,隻會丢棄心中最純淨的地方——對音樂創作的熱情。最後就像小号手的處境一樣,賣掉自己的小号以求果腹。事實也确實如1900所料。所以他抛下了一切,守住的是一個藝術家高潔的靈魂與尊嚴和對至美的追求。至少最後是他選擇了死亡而非死亡選擇了他。而正是這樣,1900的故事蒙上了一層傳奇的色彩。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身邊的事往往有“形式上的重要”和“真正意義上的重要”之分,前者隻是保證你不會死掉,而後者才能讓你真正活着。所以我想,無論外界是怎樣,人一定要留一方淨土給你真正重要的東西——你的激情與熱愛所在。即使我們生在這樣一個工業社會,即使我們沒有屬于自己的維吉尼亞号。
本片的導演朱塞佩多納托雷(這位真的是我推)是一個善于用符号語言和微觀切口映射宏觀主題的導演,比如《西西裡的美麗傳說》中他借瑪蓮娜這一形象講述了自己的家鄉意大利近代史的艱難曆程(大家要知道政權與國家其實是兩個概念),而作為時光三部曲中的最後一部,《海上鋼琴師》其實映射了更為宏觀的主題。第二次工業革命後,美國後來者居上成為了二十世紀新的燈塔國,作為老牌工業國家的英國受到了“自新大陸”的沖擊與壓力。在國内經濟持續低迷,就業壓力持續上升的情況下,許多人都選擇移民去遍地黃金的美國尋找新的機遇。在那樣一個時代,獲得一張駛向新大陸的船票意味着潑天富貴,就像《泰坦尼克号》裡小李子站在船頭上大喊“我是世界之王!”一樣。而事實卻是大多數的移民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安置,“離開了歐洲的家,卻上不了美國的岸”是大多數移民的真實寫照。所以《1900》其實還有一層表達的是那樣一個時代的集體困惑。而最後維吉尼亞号的銷毀其實意味着舊歐洲的“優雅”和“榮光”已被時代的車輪與戰争摧毀殆盡,一去不返了。這一點上又讓我聯想到韋斯安德森的《布達佩斯大飯店》,二者都表達了相似的主題。
其實這樣的情況在當今我們的身上也有所體現,許多人都因為各種原因背井離鄉,也許是落魄的手風琴男子一樣為生活所迫,對命運的抗争,也許是像1900一樣渴望新的生活和自我。而現實情況卻也是“離開了小鎮的家,上不了北上廣深的岸。”我想,這也是《1900》能夠受到廣泛共鳴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海上鋼琴師》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沒有之一,說是人生電影也不為過,這是我唯一一部看了六次的電影。其實抛去電影的立意與鏡頭語言,最吸引我的是莫裡康内在電影中的配樂,優秀的配樂總是能為影視作品增分不少,期中《Playing love》和 《Magic waltz》以及《The Crisis》的那幾幕都十分精彩,還有1900用音樂去表現他觀察的人物的性格的那一段也拍的十分有趣。莫裡康内作為真正意義上公認的電影配樂開創者,相信百年過後,大家都會說:“巴赫,莫紮特,貝多芬,肖邦,德彪西與莫裡康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