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知道我上一次在電影院吃爆米花是什麼時候了,但考慮到沙丘1确實是我近些年來最好的大熒幕觀影體驗(我承認我之前确實不怎麼去電影院好吧),昨天晚上油然而生出了吃着爆米花看2的沖動,我也确實這麼做了,電影也确實沒有讓我失望。
它的友鄰評分也相應的并不出我所料,我關注的影迷/迷影友鄰基本上如同兩年多前一樣幾乎統一給這玩意打了低分。這些友鄰老師們大部分在之前櫃子老師那篇精彩的“雜談 | 嚴肅電影神話與性别政治:談第96屆奧斯卡與《芭比》提名争議” (https://www.douban.com/note/859870702/?_i=00794687uqaox5)引發争議時支持櫃子老師的觀點,大多注重電影作為藝術形式的生活感,内容的多義性和語氣的辯證性,反對視聽中心主義和僵硬單一的表達,重視電影的意識形态功能,雖然肯定會有老師對被貼這個标簽不滿,這個标簽也必然不準确,但為了表述方便和滿足我的貼标簽愛好,我姑且籠統的用“左翼/新左翼(?)”(後面就統稱左翼了,雖然這個詞被用來做負面帽子扣在老師們頭上了但是還是有些準确性的)這一詞概括這些老師的審美立場。我在大部分情況下高度同意老師們的審美,在我時間不長程度不深的觀影過程中,這些老師給我在審美上,理論上和表達上的啟發是巨大的,我認為總體來說用“左翼”概括我的審美立場,把我一分為二的粗暴劃分進老師們的陣營,也是說得通的。
我完全理解并支持友鄰老師們的觀點,《沙丘2》确實不能夠滿足所有人的審美标準。它僵硬缺乏動态的環境/影像嚴重的缺乏動态,細節和生命力(而1中這樣的細節俯拾皆是),缺乏對人物與情節的合理化和真實化在邏輯上和情感上的鋪墊塑造,同時充斥着除了震耳朵和制造“威壓”之外更多起破壞氣氛作用的配樂。它可以被非常容易的(且并不錯誤的)解讀為一部反映好萊塢最堕落形式的迫真大片,癡迷于投機取巧的運用巨物和僅具備表層情緒内涵和符号意義的“高光場面”。總而言之,是前述“左翼審美”所最厭惡的刻奇電影。(當然不一定所有老師都認同用這個詞來解釋自己讨厭這部電影的原因,我隻是概括地說)
因為這種理解而厭惡這部電影無疑有極其充分的理由,我也不準備反駁老師們的觀點,我想要做的更多是在此種觀點之外提供一種alternate的,或許可能被忽視的審美視角。
《沙丘2》無疑是極端刻奇的電影,但我認為它的美學立場不局限于簡單的“刻奇”概念之内,而是在很大程度上通過剝削/窮盡刻奇這一極具剝削性的審美思路而超越了它表層的“刻奇”。這裡我們拿我認知中另外兩位刻奇電影的高手為例:諾蘭試圖把他的電影包裝的“燒腦”,”有深度”,但我們都知道他電影實際的賣點不在“深度”,也不在“解謎過程”,而隻在這些形容詞所提供的符号價值給觀衆帶來的誘惑力。(《記憶碎片》和《盜夢空間》可能略好一些,但《 騎士》無疑是其中最令人厭惡的範本)卡拉克斯雖然比諾蘭好上不少(至少對我來說,我們文藝逼還是有點吃這套的),但他的電影所做的也更多是堆砌好的影象片段而非提供連貫的,段和段之間情緒和主題上緊密耦合的作品。
我們現在說回《沙丘2》。比較一下的話,它在哪些地方超越了它刻奇界的前輩就頗為明顯了。和令人厭憎的《黑暗騎士》一樣,它為了賣點(深刻/奇觀)的呈現極大犧牲了叙事節奏,影像動态和人物塑造的完整性(想想《黑暗騎士》裡哈維黑化之後混賬至極的叙事節奏和人物塑造,我就不舉别的例子了,有些不适,《沙丘2》後半段莫名其妙的勝利在這方面也差不太多,真不想舉例子了),但與之不同的是,它不再用“理性”和用邏輯拆解“内涵”的可能性包裝自己,而一切确實莊嚴而美麗的影像和奇觀的僵硬,龐大,陰沉和滞重(哥尼用反重力裝置落地那段尤其值得一提,太具有想象力)都以直接不掩飾的情感鍊接嚴格指向它的宿命論内核(在這裡甚至茶老師僵硬的表演也很好的服務了這種灰暗絕望的世界觀,這個意義上來說選角相當高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的刻奇僅限于形式上粗暴的呈現手段,而在内容/情感(在這裡兩者是同一的)上始終采取了緊緻而堅定的表達而實際上可以說超越了形式上的刻奇。
實際上,我們可以說《沙丘2》是尼采意義上美妙的希臘悲劇,形式上極端的造型藝術取向與内容上極端的混沌和悲觀主義達成了美妙而和諧的鍊接,有這一鍊接作為基礎,它在節奏上,人物上,環境上的缺陷也自然一定程度上都可以理解成為某種盡可能呈現主旨所必要的犧牲和缺憾(有人會說《俄狄浦斯王》後半段中的俄狄浦斯太蠢嗎?)。當然,不得不說的是,這種表達方式也注定了《沙丘2》(可能也包括1)注定更能夠滿足了解原著主旨的觀衆(事實上,維倫紐瓦在篇幅極大受限的情況下對原著删繁就簡,隻保留情感主幹的處理也無疑是值得贊揚的),對原著不了解的觀衆可能隻能夠捕捉它呈現中刻奇的成分,但我認為如此取舍也是可以理解的。
還有兩個值得批評的點,首先是電影對配樂過于單一死闆缺乏情感表達多義空間的運用,這确實造成了頗大的負面影響,但我更傾向于将它解讀為是在為不熟悉原著的觀衆考慮,時時刻刻提醒着電影所呈現的并非偉大光榮正确的複仇故事(可能有更好的方法,但這種處理我也理解)。要是沒有配樂的引導,觀衆恐怕有把弗雷曼人山呼萬歲的場面解讀成對保羅單義的頌揚和英雄崇拜,那大概還是要更糟糕一些。
當然,對保羅幻覺笨拙而冗贅的呈現确實是電影難以忽略的減分項,在“造型藝術”無從下手的場域,維倫紐瓦的表現确實是疲軟的,這點毋庸置疑。
總的來說,“左翼”審美對《沙丘2》中刻奇成分或許,我是說或許過于片面的解讀(當然可能也隻是一種審美傾向壓倒了另一種,我不指向具體的人,但我相信總有老師忽視了些什麼)和老白男審美對芭比“缺乏視聽表現”,“政治符号化”的批判在或許也存在一些接近之處,能夠體現一些或許可以有所轉變的偏見(我當然不是說我自己是不抱偏見的完人)必須重申的是,我不否認這部電影在對觀衆的單向引導上,對巨物奇觀的癡迷上确實存在fxs化審美的傾向(當然對保羅作為卡裡斯馬人物的批判也可以理解成反fxs的),我也支持從這個角度對電影的意識形态批判,它們的确是必要的和合理的。我所追求的更多是在片面的美學領域内提供我對這部電影的解讀和思路,享受這部制造了很多很好很霸很勁的奇觀的電影,同時反對它内部的某些傾向,也實在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