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

王兵導演一直是直接電影的實踐者,三個小時的紀錄片中鋪滿結構單一甚至同質化嚴重的長鏡頭,定格鏡頭與跟随鏡頭,相比一些紀錄片側重力量在某一時間段的爆發,或是利用旁白引導觀衆去着重關注某一時刻,王兵導演“機械式”的表現手法更像是生活故事的自我講述,持續并緩慢地輸出能量,一點一滴地構建世界觀,将觀衆帶入他們未曾涉足的領域。或許就像平靜海面下湧動的暗流,不知不覺推向尖銳的審視之中。

長鏡頭對準從各個省市來到織裡鎮童裝城打工的青年并記錄數年,青年的工作狀态,性格氣質以及觀念在鏡頭中一覽無餘,日複一日單調的工作似乎也适應王兵導演的拍攝風格,這為觀察者提供了最為客觀的視角。,室外的長鏡頭被放置在水泥房的角落中,這是一棟狹小的樓房也是青年們居住的地方,這裡的鏡頭更加私人化,有青年獨自站在露天樓道中央,背對攝像機,向手機對面的家人傾訴心事,也有兩位青年躺在床上,在互相打趣過後轉入更為深層的話題,最後歸為沉默,青年的内心世界在長鏡頭的注視下逐漸具體。

跟随鏡頭往往伴随矛盾發生,出現在灑滿紙屑的街道或是店裡,搖晃模糊的影像帶給觀衆焦躁的感受,而這正是此刻青年乏力,浮躁心境的映射,他們在陌生小城面對人生的無數個路口,每次選擇都不簡單。

定格鏡頭面對的是空曠的天台,破敗的樓房,漆黑肮髒的小路或是家鄉的魚塘,它的出現總能暈開不同的氛圍

保持了手持攝像機的習慣,王兵導演的鏡頭拒絕平穩,甚至還多次出現了失焦的情況,瑕疵證明了攝像機背後是活生生的人,記錄的本質還是人的觀察,攝像機作為媒介連接導演與青年以及觀衆進行人文的互動。

聲音

《青春》中的聲音為純自然聲,包括了工廠中機器運轉的噪音,為員工播放的流行歌曲以及廣播節目,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青年間言語的交流,青年用方言或是方言特色的普通話交流,語言幾乎不加雕琢,将頭腦中的想法直接闡述,這也是青年特點的顯現。當然這給外文翻譯造成了巨大的困難。

不同聲音間的互動也充滿特色,青年們的歡笑淹沒在童裝廠轟鳴的縫紉機運轉聲裡,抑或是青年在工作的同時仍陶醉于跟唱流行歌曲,在了解本片拍攝時間時我還看到了紮根土壤的理想主義者,青年的生命力浸透了屏幕。

色彩

影片的色彩調色偏向黃綠,想必是呼應了青與春的色彩,同時潮濕的色調呼應了江南小鎮的氣候狀況。像是發黃書頁夾着的新鮮照片,時間沉澱的褪色與活潑熱情的鮮明反差。

群體與建築

斑駁,亂筆塗鴉的牆壁,破敗的木門,粘滿黑色蛛網的電線,呼呼轉動的風扇以及白得刺眼的日光燈是青年們工作場景,工位整齊分布,青年身處其中,單一的環境制造了壓迫感,人物常常縱向占據整個鏡頭,更營造了一種窒息的氛圍。

工位中孤獨工作的青年,用身體語言講述個體的獨特經曆,他們來自不同城市,也因為不同的原因,遠離家鄉,來到一個陌生小城打工。

群體對比中,青年的差異以及弱勢顯得更為明顯,青年民工與老闆在穿着,形态,舉止上的對比,更體現出他們地位的低下。

青年的歸屬感來源于電話對面的那群人,但在陌生的地區,歸屬感更來源于身邊同行的青年,影片的前半部分用跟随鏡頭記錄了一場宿舍中的生日宴,他們用團結去對抗陌生。希望與抵抗的力量來自家人也來自朋友,影片經常出現深夜青年聚集在一起商讨工作事宜,他們也會探讨工時及薪資問題,這也是集體意識與團隊協作關系的體現。

人文性的體現

在影片50分鐘處,青年徐凱之(音譯)奔上前往南京路的小客車,并微笑看向鏡頭“你坐嗎?”,影片2小時13分鐘處,一位青年說:“來吧,屋裡面暖和暖和。”路燈照耀下的路面也經常可以看到持攝像機者的影子。觀察的視角不再是一個冰冷的機器,而是一位與他們打成一片的“青年”,以該“青年”的有限第一視角去觀察其他青年的生活,從不相熟到與之推心置腹,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此期間,我們也慢慢了解了青年的全貌,走進了他們豐富的内心,或許搖晃的鏡頭以及緩慢的拍攝節奏是為了創造“青年”的形象吧。

剪輯

我不同意王兵導演的作品是素材堆積的結果。《青春》主題在于表現當代青年務工流動人員的生活,王兵導演将其分為物質生活與感情生活兩部分。物質生活是青年工作的一面勞累繁忙,更多的是獨自一人的堅守,他們将對老闆的要求妥協,為生存以及其他理由奔波,感情生活則以愛情與友情為主,友誼不僅是青年快樂的一個重要來源,更是傾訴内心想法的窗口,彼此已成為互相信任的依靠,愛情則是青年對未來的憧憬,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即使他們知道這終将被各種因素碾碎,但也允許它存在一段時間,因為希望可以臨時抵擋虛無。影片開頭的情侶很浪漫,但到影片結束,卻隻剩下男青年小偉一人。

感情生活與物質生活并不割裂的存在,它們更多的是糅合又有序地鋪在影片中,就像個人的生活無法仔細分清條目一樣,它是充滿随機性的旅程。但影片的側重點略有不同,影片前半部分側重工作生活,愛情與友情,後半部分轉向青年的聯合,與不公正的對峙,最後回歸故裡,三個小時仿佛見證了青年的成長,影片從離開開始到回歸結束,矛盾合一。

我的感受

影片最後,青年小偉注視前方,然後黑屏。最終青春化作了幾行綠色的文字,“18000多家私人服裝加工作坊”,“童裝大部分在中國銷售,另外一部分出口到世界其他國家及地區”,數年的忍耐,歡笑,開放,成為了數據的零星。

鮮明的個體隐入塵煙,這是悲傷的結局,盡管王兵導演表示“經過這些年,電影裡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幸福的時間了。”

“我們每個人都不太希望自己變成别人的工具。事實上,有很多人一輩子的命運就是别人的工具。”影片中的青年被生活擺布,最後淪為工具,但我們審視自己,在這片土地上,哪位青年是真正的自由人?

再過兩個月,我将成為一名大二法律專業的學生,可以說我也正值青春,相比片中的青年,我更像是“口号”的提線木偶,我不需要有自己的見解因為無處不在的喇叭已經清楚地指明了我的道路,我的奮鬥目标,我聽着那些宏大的聲音,疑惑叢生,我是否有能力到達彼岸,或者說這條道路是無止境的?因為我目前能望到的,是難以跨過的衆多阻礙,如何去克服,喇叭沒有告訴我,它卻告訴我了衆多克服困難的數據,并讓我想像糖霜的甜蜜。

所以,我們走的道路真的能給我們帶來好處嗎,還是說,我們在義務性地為不切實際的東西勞動?我不得而知,隻能躊躇原地。

影片拍攝于2014年至2019年,我不知道在魔幻現實的三年後,這些青年歸向何處,我不知道,王兵導演說:“在中國,命運也有這個意思。但是我理解的,中國人的命運是人們對強權、更強大勢力的一種屈服。”我并不完全同意,相信他們一定會如喇叭所喊得那樣,穩中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