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體制化的人
布魯克斯可能是這部電影最令人唏噓的角色,在肖申克監獄服刑50年後突然獲得了假釋的機會,但已經習慣了監獄生活的他,面對外面的世界無所适從,年邁的他已無法融入這個社會,最終他選擇了自殺。在監獄裡,他是個重要的人,有工作,有地位,可一旦到了外面,他什麼都不是。他在監獄中度過了一生,已經習慣了監獄的生活,圍牆是束縛,也是保護。
用瑞德的話說,“監獄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最初你恨它,然後慢慢習慣它,再久一些,你就離不開它了。這就叫‘體制化’。”
監獄是對人的“規訓與懲戒”,但其實所有的體制都如此。嚴格意義上講,隻有軍隊、監獄、學校算得上總體性機構。但随着資本與政治勢力的延展,這個時代,我們社會的所有組織都逐漸向總體性靠攏
體制的總體性首先表現為對其中個體的規訓與調試。在肖申克監獄裡,獄囚必須服從監獄的日程,在規定的時間吃飯,在規定的時間上廁所,在規定的時間上工,在規定的時間就寝。同樣,在勞動的選擇上,他們也沒有自主權,監獄的勞動種類有限,且為分配制度。并且這些工作是毫無創造性的機械重複。(如今即便是監獄之外的“自由世界”,也多為這種“獄囚式”勞動。)人的本質是勞動,當能動的勞動喪失,“人”便消失。監獄剝奪了獄囚的勞動權、自由與個性,這表示着獄囚“人性”的喪失。獄囚因為喪失人性而來到監獄,在這裡,他們進一步喪失人性。
而監獄之外的體制也是如此,勞動機械化,“自由”地被管理,個性淹沒于抽象的“宏大叙事”,仿佛“宏大叙事”本身擁有生命,不需要個體賦予其意義而存在一般。體制像一個模具,它必須把人打磨到正好符合這個模具形狀的程度才能真正容納下他,而一旦一個人完全進入了這個模具,當他出來時,就無法再融入其它模具,必須要經過再次打磨,這個過程是極其漫長且痛苦的。瑞德出獄後找到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當他想上廁所的時候還是習慣性地向老闆請示,監獄不止禁锢了他的肉體,更是融入了他的靈魂。體制也是如此。
今天,我們都活成了體制化的人,我們痛恨體制,然後适應它,最後不得不依靠它生存。這便是體制對我們的規訓。在這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中,我們喪失了“人性”,不再具有創造性和對自由的渴望,即便那些離我們近在咫尺我們也不會去看一眼。
我們從事着不需要創造力的“bullshit job”,向人為疊床架屋的泡沫化分工交出自己的勞動力,在已适應的體制中進一步喪失創造力和真正的勞動能力,淪為機器和體制的附庸。這使得我們懼怕脫離體制,懼怕自由帶來的不确定感。正如瑞德所言,“那麼大的地方,會吓死我的。”我們像獄囚,一生被囚禁于此。看似生活在龐大的世界,可真正體驗過多少。
體制化使得我們對所在職業之外的事情一竅不通,我們不知道自然和社會的運行機制,不知道現象背後的規律與邏輯,然而通信技術卻賦予了這樣片面的人以對話世界的能力。技術的發達與人的品格之間的鴻溝,加劇了群體的極化與責任感的缺失。
自由是人類社會高級形态的特質,因為自由保證人性,保證個性,保證勞動的權力。
②單向度的人
《肖申克的救贖》中有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場景,安迪偶然發現了一張《費加羅的婚禮》唱片,便不顧一切地在廣播裡播放了出來,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被管禁閉,但還是甯願選擇享受幾分鐘的靈魂洗禮。當《費加羅的婚禮》在廣播中響起時,監獄裡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雖然他們聽不懂這是在唱什麼,但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音樂。他們在監獄裡的生活是高度程式化的,勞作的空餘也隻是想着怎麼搞點煙,怎麼發洩一下自己的欲望。他們被監獄馴化,喪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他們不再有能力去追求,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與現實不同的生活。他們是單向度的人。
監獄是我們社會的歸謬。工業社會是極權社會,人性被壓制,想象力被消滅,一切超脫飛揚的思想都會砰然墜地,因為現實的引力過于沉重。我們和獄囚的區别,可能隻是我們有着華麗的外表,體面的工作,但抛開這些表層的東西,我們和獄囚一樣,都是單向度的人,都活成了可替換的社會零件。我們喪失了人類應該具有的多面性,隻在馴化了我們的向度上極其有限地發展,對于非現實毫無想象的能力。社會加速讓人們忙于生存,喪失了生活甚至是想象生活的能力。我們的時間被“bullshit job”和娛樂工業填滿,精神的匮乏用自我感動和羊群效應來逃避,甚至是自己為自己許諾,以緩解當下的異化焦慮。
教育的單向度,工作的單向度,造就了這個單向度的時代。順從時代是極其舒服的,正如在監獄中老老實實守規矩是最安全的。可是,創造力是人類所特有的,想象力是智人從最弱的人種到稱霸地球的過程中最重要的能力。要成為一個“人”,就要克服從衆、懶惰、順從等動物性。不要成為抽象事物的奴隸。
③精神家園與救贖
在肖申克監獄裡,安迪是與衆不同的。是高知分子,有多方位的知識、有能力、有藝術素養、有道德追求。他與監獄裡的其他人處在同一個空間,卻仿佛活在不同的世界。被判處終身監禁的人們幾乎都喪失了對自由的向往,安安分分地被監獄同化,然後死去。但安迪仿佛一直活在精神世界,那裡有自由、有希望。他喜歡讀書,活在書裡。
他給市政府寫了幾年信,讓他們擴建圖書館,他有驚人的毅力,因為他并沒有被監獄同化,他并沒有體制化。他用自己的理性在監獄裡如魚得水,卻又遊離于監獄之外,身體被束縛,精神卻遠在墨西哥的小島上。當瑞德問他關禁閉是不是很痛苦時,他回答有肖邦和莫紮特與他作伴,瑞德追問他那些唱片不是被收繳了嗎,他回答說那些音樂在自己的心裡。
影片名為《肖申克的救贖》,但“救贖”體現在哪呢?我想在安迪身上,“救贖”是他含冤入獄,最終成功逃脫;是他被囚禁于此的肉體終于離開了圍牆,去追逐他那早已遠航的心靈;是他在監獄裡待了十九年卻沒有被監獄馴化,他依舊是當初的安迪,而且更加成熟、堅強。
知性是他的自由堡壘,不僅使他的肉體逃離了監獄,還讓他的精神十九年間從未被束縛。他無法改變監獄,打破圍牆,但他可以不讓圍牆關住自己的心。肉體可以被束縛,但精神家園不能。這正是安迪與衆不同之處。我想,即便他沒有越獄成功,在監獄裡一直呆下去,那他的一生也比其他人要豐富,甚至比監獄外的“自由人”要豐富。
安迪為我們展示了如何在糟糕的現實中獲得救贖——尋找心靈家園。我們有着遠超獄囚的自由的可能,既然如此,怎麼能夠僅滿足于生存和無價值的工業娛樂。現實的引力很強大,但如果有安迪那樣對自由的渴望,有安迪那樣堅實的自由堡壘,我們至少能夠遠離“bullshit job”,用勞動去成就自己的事業,而不是别人的事業。要活成全面且自由的人,而不是單向度的人。
知識與真理是永恒的精神家園,也是工業時代的自由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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