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談談和某種物質的對比:
電影莫名其妙和某種物質有很高讨論度,很多人将二者進行對比。如果大家看過我之前的影評,就會發現個人對某種物質的評價相當不好。以穆爾維為代表的女性主義電影的問題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被指出:“對觀影快感體驗模式的分析都基于男性立場的假設,卻未能回答女性觀者為何也能從此類壓制女性的影片中得到快感的問題。”(節選自《影視藝術概論》),而某種程度上來說某種物質的扁平化男性和簡單歸因在這一點上毫無突破,反而貶低了女性在電影中的地位。

但是在個人觀點中,本片完全不一樣,她的聚焦點更在女性自己身上,解釋父權是如何被女性内化的,并且完整展示從融入到解脫的過程。這種描繪甚至可以稱之為對“某種物質”這種浮于表面的商業化女性主義電影的暴力解構。

談回電影本身,我們還是多方面解讀吧,為了觀感這次加點劇照(笑)


————————視聽語言———————相較于常見的以濾鏡區分幻想與現實,《醜陋的繼姐》甚至用濾鏡區分了人物。電影的基調灰黃、泛綠,像長期未清潔的油脂,暗示腐朽與壓抑。這種陰森壓抑的濾鏡用于繼姐的日常生活場景,尤其是家庭空間和整容過程。象征她的世界被父權規訓污染,連光線都顯得病态。食物、家具、皮膚在這種濾鏡下均顯得“不健康”,呼應她對外貌的焦慮。在這種濾鏡下,食物顯得毫無食欲可言。同時反常規的布景,通過巧妙的鏡頭運用被進一步放大。導演頻繁使用中景鏡頭,讓角色始終被雜物包圍;而當采用特寫鏡頭時,背景總是虛化成一片壓迫性的模糊存在。這種鏡頭語言創造了一種獨特的視覺體驗:觀衆和角色一樣,永遠無法獲得一個暢快的全景視野,永遠被限制在雜亂無章的碎片化空間中。當繼姐在廚房中試圖準備一頓晚餐時,攝影機的運動軌迹模拟了在一個迷宮中尋找出路的感覺——每一次轉身都會撞上另一件令人不快的物品,每一次嘗試創造都會被環境無情地否定。這其實也是在暗示女性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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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森壓抑的濾鏡

當鏡頭描繪的目标變成女主角的夢境,濾鏡轉為白柔,并且伴有如夢如幻的色彩。高光泛白、柔焦朦胧,類似老式婚紗攝影或少女漫畫。 用于繼姐的幻想片段(如想象自己變美、被王子選中)的白柔,象征着她所渴望的“美麗人生”本質是父權社會灌輸的虛假童話。而濾鏡的過度美化反而暴露了這種理想的虛幻性。順便一提,其實女主角挺漂亮的,身材也非常健康,白柔濾鏡下幾乎還原了女主角現實的長相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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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柔濾鏡+夢幻粉色

而鏡頭轉到灰姑娘(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場景,比如說别人家的窗戶雲雲),鏡頭就變成了現在常用的暖色調調色。金黃陽光、淺粉色調,類似迪士尼公主電影的柔光。這一調色僅用于辛德瑞拉的鏡頭,尤其是王子視角下的她。象征着符合傳統叙事的“完美女性”被賦予的視覺優待,她的形象是父權審美下的标準化産物。但這種“溫暖”是排他的,天生的——隻有她被允許擁有,而繼姐永遠活在陰森濾鏡中,凸顯女性間的不平等凝視。

這裡就引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東西,凝視在本電影中很少來自于男性,男性的形象被模糊化處理,因此男性凝視至少表面上是缺席的。女主角的痛苦不在于無法被男性凝視,而在于過度渴望被凝視,并将這種渴望錯認為自我意志。男性凝視雖未出現,但是化身為幽靈,無處不在。(電影其實把他有形化了,就是後面說的縧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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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出場的暖色調濾鏡

—————縧蟲作為被内化的父權————

區别于某種物質,《醜陋的繼姐》中對女主角對壓迫幾乎全部來自于其他女性角色。印象最深刻的是舞會中步步逼近的灰姑娘,那種逐漸占據屏幕和自帶濾鏡的壓迫是相當的強悍。當然,來自母親、淑女學院教室的壓迫以語言和肢體動作呈現,這些更加明顯。繼姐艾爾薇拉對“美”的執念并非單純來自男性的評判,而是整個社會(包括女性)共同構建的規訓體系:她的母親将婚姻視為階級躍遷的唯一途徑,并灌輸“外貌即資本”的觀念;辛德瑞拉作為傳統意義上的美人,辛德瑞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壓迫,她的美貌成為艾爾薇拉自我厭惡的參照;整容手術的執行者并非男性,而是一位女性醫生和護士,她們同樣是被規訓的産物,甚至有一隻眼睛因類似手術失明,卻仍在繼續推廣這種“美麗标準”。

這一切都表明表明,女性不僅是受害者,也可能成為壓迫鍊條中的一環,她們通過規訓下一代或彼此競争,鞏固父權審美體系。父權淪為女性對寄生蟲,被電影中的角色内化。正如恐怖片的基礎邏輯(将無形的恐怖有形化),電影将父權的寄生蟲有形化成了縧蟲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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縧蟲卵代表父權的寄生

一開始,繼姐艾爾薇拉主動吞食縧蟲卵,認為這是一種高效的減肥手段:寄生蟲将在她體内生長,吸收她的營養,使她變瘦。這一行為象征女性自願接受有毒的規訓,甚至将其包裝為“自主選擇”。然而,正如縧蟲依賴宿主的身體存活,父權審美也依賴女性的自我規訓維持。她不是被強迫吞蟲,而是主動邀請剝削,認為痛苦是美麗的必要代價。這個觀點并非本人的yy,電影中整形醫院招牌就是“美麗既痛苦”。(騷瑞懶的截屏了,印象中是整眼睛那一次)。

在父權神話中,女性被簡單二分為“純潔的聖女”和“堕落的巫女”兩類,電影中則是女主角和灰姑娘。艾爾薇拉選擇縧蟲,象征她接受自己作為“巫女”的身份——甯願肮髒地活着,也不願做無法被看見的透明人。當縧蟲導緻她瀕臨死亡時,她被迫服下解藥,這一過程充滿痛苦但解藥也不是恩賜,而是另一種規訓:她并未因解藥獲得自由,而是陷入新的焦慮。這也說明父權體系允許女性“修正錯誤”,但永不真正釋放她們——減肥藥、整容手術、催吐行為……女性永遠在“解藥”與“毒藥”之間循環。

———獻花與斷指作為符号化的行為———

解讀完縧蟲,獻花和斷指其實已經迎刃而解了。辛德瑞拉作為父權審美的标準産物,其對腐爛的父親遺骸的獻花,是對父權的一種符号性服從。屍體被獻花覆蓋,則象征着父權體系用虛假的溫情掩蓋其冰冷的壓迫本質,這些曼妙鮮花在腐屍的影響下也終将惡臭難當。當灰姑娘最終選擇與王子結婚時,她徹底抛棄了父親的屍體,殘酷揭露其“孝心”本質是一種利益交換。

而女主角的斷肢與鮮血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交換:女性在用身體與情感支付父權社會的入場券。而他們區别在于:灰姑娘的供奉是可撤銷的,而繼姐的改造是不可逆的。在父權秩序下,有人選擇投機,有人選擇殉道,但無人真正獲勝。至此,唯一的出路是拒絕儀式本身。當妹妹帶繼姐逃離時,兩人都抛棄了鮮花與手術刀,而父權的寄生蟲也被烏鴉吞食,完全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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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蟲最終被吞噬

所以這麼來看,該電影的深度是某種物質無可比拟的。它解構了當下商業模式下淺表的女性主義外殼,把女性主義推向更純粹更深入的讨論。更可貴的是,與很多電影不負責任地抛出問題不同,《醜陋的繼姐》切實對問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ps. 個人評分标準是彌補當前評分和實際分數的分差,因此評五分,該片7.3評分太低了。就算從視聽語言上來說,該片也有很多新的值得玩味的地方,更遑論深度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