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放映并迅速出圈,得到衆多贊譽。創作者通過紀錄片電影這一藝術載體,試圖對“殺馬特”這一文化群體進行洞察,這讓“殺馬特”再次進入了人們的關注視野。該片是如何做到的呢?筆者将對該作品的叙事手法進行分析,以望自身在紀錄片電影創作中得到啟發。
一、“殺馬特”的由來

“殺馬特”一詞源自于英語中的smart,意味着聰明、時尚。這個詞很美好但放在國卻帶有明顯的嘲諷和調侃意味。“殺馬特”文化興起于2008年前後,這一在中國年輕工人群體中形成的亞文化源自日本的視覺系文化。“殺馬特”的形象通常是:五顔六色的怪誕發型,前衛過頭的穿着打扮,以及誇張的妝容。

社會學家保羅·威利斯在中國做田野調查時發現,中國青少年以兩種不同的路徑來回應現代化的召喚,“遵從者”刻苦學習,通過高考的道路實現現代性,而“違逆者”早早辍學,進城打工追求城市夢。後者往往成為低薪勞工,将自身裝扮為“殺馬特”來進入現代化想象。
二、叙事手法
(一)題材獨特新穎
在人物選擇上,導演将目光凝聚在被主流意識所忽視或對抗主流社會的“殺馬特”群體上,使這些鮮活人物承擔着揭示社會問題的功能。“殺馬特”群體是邊緣化的,他們既不屬于城市,也不屬于農村,仿佛是第三個世界的人群。他們穿着打扮另類獨特,為大衆審美不能接受,然而他們在這一極端形式下絕望掙紮的生活困境是人們所不了解的。
影片關注底層邊緣人物内心,對社會進行深刻反省,展現出“殺馬特”試圖通過對命運、社會的反叛來尋求自我,并且在尋求中不自覺也掉入被疏離的孤獨世界。此外,影片在表達邊緣群體的窘迫和悲哀的同時,更探索了中國城市化背後的問題。
(二)共性講述與親曆者視角
“殺馬特”文化中有着很多深層的共性問題,例如個體身份認同與自我表達、城鄉二元結構、前現代後現代的交雜等問題。創作者采用現代主義的方式來切入,以客觀平視的視角來采訪他們,往往使其直視鏡頭,來展探索這一群體的心理曆程與生活軌迹。就像導演李一凡所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邏輯,你相信他的時候,他會好好跟你講,他一定有理由的,他一定會跟你說些話,他會慢慢、慢慢把他的内心、他的行程告訴你。”

頭發并非僅僅是他們展示自己的工具。誇張發型的背後,實際上是一種需求——渴望脫穎而出、渴望被關注、渴望被認同、渴望融入集體、渴望擺脫孤獨、渴望找到歸屬感。《殺馬特我愛你》讓人們看到了“殺馬特”群體本來的樣子,也看到了自己,所以“人人都是殺馬特”。這流露出對邊緣存在的關懷、同情意識與對主流社會冷漠自私的批判意識。
(三)鏡頭組合呈現全景空間
影視藝術從本質上看其實是一種以空間為表現形式的時間藝術。城市是一個具有空間屬性的名詞,紀錄片對于城市所進行的叙事就是對空間的叙事。空間叙事是指運用到參與叙事的空間,包括了視覺空間、聽覺空間、熒幕空間和剪輯空間等。

在影片的開頭,像把圖片組合成相冊的過程一樣,鏡頭與鏡頭的組接将一個個單獨畫面連接起來,

左、中、右畫面分割又拼湊出90後農民工的真實面貌。大頭貼紛紛粘在一起,貼上中國許多地方的名稱,這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飽滿的2008年的90後農民工地圖。
(四)單一畫面構建叙事張力
電影就像畫布,構圖影響畫面占比,元素決定了畫面的表達内容。片
中導演有意識地将“殺馬特”們由于失戀等原因而自殘的身體部位的特寫畫面接連展露,給予觀衆以心理沖擊,傳遞“殺馬特”内心的痛苦與自我的壓抑。

再如,導演有意安排曾經是“殺馬特”的出鏡者的采訪背景為閉塞且簡陋的背景,配以橫豎線條,以此展現生活在層層桎梏中人物壓抑、逼仄的生活狀态。


偶有個别視野開闊的采訪背景也分别是鋼筋水泥的樓群隔在河岸遠處、和拴着一頭牛的土坡,讓觀衆直觀感受到“殺馬特”是城市化進程中的被當作牛馬一樣的犧牲者,在完成地理信息傳遞的同時還創造了叙事張力。
(五)聲音元素的巧妙運用
紀錄片電影是視聽的藝術。的确,好的聲音,不僅改變了觀衆看到的東西,還會激發影像與聲音之間的共鳴,将二維的影像變得立體化,在給營造美感的同時,也承擔着電影叙事的功能。
該片通過聲音營造的空間縱深層次,聲音的隐喻和象征,聲音剪輯,以及音樂使得叙事發展。羅貝爾·布烈松在《電影書寫劄記》中這樣描述道:“電影書寫是一種運用活動影像和聲音的寫作”。
1、解說詞
解說詞也是紀錄片中電影經常使用的一種聲音元素。在《殺馬特我愛你》中,采用被采訪者的談話作為解說詞,用蒙太奇的手法串聯起每一個個體“殺馬特”的生活狀态,于畫面之外實現空間與空間的自然銜接,使影片的叙事更為流暢和完整。在觀看到工人上班時打瞌睡的畫面配以親曆者“我工作的時候太困了,需要吃檸檬。”的話語,也使觀看者能夠有更多的情感共鳴。
2、點名聲

此外,工廠的人力資源管理者的點名聲多次出現在影片中,在單向而非對話的傳播形式中,空洞單調的點名聲和沒有意義的名字強化了悲劇性,聽衆被弱化為被動接受者。個人在強大的時代環境下顯得微不足道,甚至無法掌控的自己的命運。他們被資本剝削殘酷的遭遇并非個例,而是一代人的恐慌與創傷。
3、沉默
片中,人物在采訪中說到痛處往往無助地哽咽,他們隻是被動沉默的受害者,承受着資本剝削與原生家庭的雙重傷害。

羅福興說:“我都很少這樣擡頭去看一棟樓的。”,說完滿臉苦笑,沉默了。此時導演沒有将沉默剪掉,而是讓觀衆感受這沉默中被掩蓋着缺失的底層話語。再如,被采訪者講話時,一個汽車開過,汽車的轟隆聲淹沒了人聲,他們嘗試發聲,卻總被更大的聲音掩蓋。
4、音樂
影片最後,随着羅福興的腳步慢慢走進鋼筋水泥建成的大樓,鏡頭在樓中一圈一圈轉着,“好像我的頭發像孔雀一樣,帶我飛翔。飛過工廠的高牆,如夢。”歌聲空靈無依,天旋地轉地找不到出路和出口,将現實與理想之間的鴻溝渲染地淋漓盡緻。

就像片中人物所說的:“隻要這個世界還存在着,它就一定會有被淘汰的、被傷害的人也好、不被尊重的人也好,農村不會消失,除非農村消失了,教育可能更好了,個個都上過大學了,這可能會消失,說不定也不會消失,‘殺馬特’說不定以另外一種形式生存下去,是吧?隻要有農民工,‘殺馬特’就不會消失”。他們是在資本主義影響下的孤絕無力的個體,“殺馬特”的時代被刻意忽略,人們無法掌控自己命運而永久流亡。

電影結尾的聲景結為一曲時代的挽歌,從聽覺中心與視覺向全息感官經驗擴展,成為集體悲劇的縮影。而歌曲結束後影片整整十秒鐘的沉默是一場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