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房這一場景(空間)選的恰到好處。在封閉空間内,拍攝幾名女性談論私密話題是再好不過的場景了。她們談論的話題都與自己的身體相關:疾病、生育、性、墜胎、家暴、被強奸……她們将身體和靈魂赤裸裸的暴露在攝影機前,也暴露在觀衆眼前。能做到如此近距離、私密拍攝,與導演安娜·亨茲花七年時間,與這幾名女性直白坦誠的相處密不可分。她們相互之間建立了深切的信任。

桑拿房内的影調以大光比、暖色暗調貫穿全片,借助窗戶單光源照射進來的側逆光,使用大量特寫景别展現女性肌膚與身體的質感,以補充純口頭講述的枯燥。

攝影機的視角不帶任何冒犯性的記錄與觀察,而形式上的有限則更貼近“私語”的主題。在聆聽她們講述的同時,視角并沒有像傳統“直接電影”那樣盯在人物面部去拍對話,而是利用長鏡頭的表現力,遊走在她們肌膚和身體的細節以及聆聽者的神态上。影像的表現帶有攝影師豐富細膩的内心情緒,這種情緒與現場講述者和聆聽者的情緒高度吻合。尤其是影片後半部分談論的幾個話題(拉手風琴、被強奸故事的講述)的拍攝,鏡頭運鏡遊刃有餘,一氣呵成。長鏡頭在此所帶給我們的魅力不僅是讓對話内容完整,更重要的是讓現場氣氛流動了起來,使人物情緒有了更多的延伸。攝影師不僅捕捉到人物面部的神态,還捕捉到她們手部細微的小動作及身體的顫抖與呼吸等很多細節,還有一些微觀空鏡(水與霧)等等。通過這些詩意的影像,讓我們與現場的所有人感同身受。從視聽語言層面來講,本片的攝影高級又豐富。我們不僅在聆聽講述,我們還通過影像感知到她們每一個人的身體所遭遇的悲慘與不公,以及她們内心深處壓抑的情感。

桑拿房外,以四季的景色輪回結構了全片四個段落。使用固定機位拍攝,高冷調的四季景色為主,與屋内手持攝影機遊離在身體上的暖調形成強烈的對比。

本片多次出現水與煙霧,具有強烈的隐喻和象征。從開篇在雪地裡鑿開冰面取湖中之水,到桑拿房内身體表面被蒸出晶瑩剔透的汗珠,再到沖洗身體時流淌的水、濺起的水、滴落的水……不同形态的水,在此都有不同的隐喻。她們通過高溫蒸發體内的汗水,用水沖洗身體,享受水在肌膚上的流淌,希望水能清除羞愧和疼痛的身體上的污垢。水在這裡是帶走内心痛苦的象征。

在幾次框架式的靜态構圖中,緩慢溢出的煙霧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靜,這煙霧猶如靈魂般飄逸,神秘又恐懼,由淡到濃緩慢撲面而來,直到吞沒整個畫面。

挑選印象深刻的兩處拍攝分析:

48分26秒處拉手風琴的長鏡頭(70秒)拍攝很流暢,手持攝影一氣呵成。攝影師的運鏡跟随音樂的節奏與旋律而動,從一個人的面部緩慢搖到手風琴一張一合紅黑相間的風箱上,随着手部的動作拉開風箱,鏡頭再緩慢的搖向按下琴鍵的手部,再随着風箱的閉合動作,鏡頭又搖到旁邊聆聽者的身上,她的神情跟随音樂的節拍輕微晃動。這樣的搖攝拍法既完整收錄到琴聲,又流暢的延續了琴聲所帶給人物的情緒,這樣的長鏡頭就有它内在的氣息與節奏。可謂是恰到好處。

79分20秒—81分處,當那個女人講述完自己被強奸的事情後,現場的氣氛瞬間凝固而沉重,大家的情緒還沉浸在痛苦悲慘之中不能自拔……這個時候攝影師敏銳地捕捉到一位聆聽者的手,那隻手輕輕地撫摸着講述者的頭發,另一隻手緊緊摟抱住講述者的身體,凝聚在身體上的汗珠,頭發絲上滴落的水滴……這一組空鏡捕捉的太準确了。就在這一刻,肢體上的語言讓疼痛得以安撫,微觀的空鏡讓悲傷的情緒得以延伸并釋放。這是無聲的語言,是影像的力量。這力量來自攝影師在現場安靜的觀察與感知,來自她精準的判斷與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