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好幾天了,最近反複看到豆瓣熱門詞條“《出走的決心》真正地女性主義電影”,我下意識的根據以往的觀影經驗去思考這個定義。

什麼是女性主義電影?為什麼又是真正的?

比較對象是哪些影片?哪些是虛假的女性主義電影?

誰來定義一部電影是不是真正的女性主義電影?

定義了然後呢?

真正的女性主義電影意味着什麼?

為什麼一個本來就抽象的理論術語,卻需要用“真正的”這個形容詞去做前綴。

像極了一些人對”女性主義“冠以“正确的”“錯誤的”“激進的”“溫和的”等等前綴的做法,到底誰來定義“真”“假”“正确”和“錯誤”,這是我的一些困惑和迷思。

如果非要在這個時間點把《出走的決心》标記為真正的,那之前已有的和之後還将出現的種種女性主義創作,是否需要一一去進行這種證僞的判斷。

當然了,或許這隻是一種針對電影的營銷手段,但“《出走的決心》真正地女性主義電影”還是存在着鮮明的分别意識,它讓《出走的決心》成為一面旗幟,沒看過影片的人想知道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女性主義電影”,因此而走進電影院,而看過電影的人則或許會困惑“我以前看過的那些是不是真正的女性主義電影?”

它是不是會樹立一種所謂”真正的“标準,此前此後的女性主義創作都要以此對标?

營銷公司不會考慮這些,大部分觀衆也不會考慮這些。

但我忍不住考慮,忍不住質疑每一個信号,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試圖定義“女性主義”的言語。

《出走的決心》的觀影過程非常煎熬,原因在于它把我縫合進了李紅的視角,讓我沉浸式的體驗了一場傳統中國女性犧牲、憋屈、忍耐、窒息的人生。

盡管,我的前半生一直在沉浸式體驗——我媽媽幾乎複制了李紅的前半生。

但我畢竟是媽媽人生的旁觀者,我從前似乎也會為媽媽痛苦,但總是轉瞬即逝,我很快就會被其他人和事物吸引注意力,會去忙自己的事。

我看到了媽媽的處境,但我沒法感同身受,我總是對她說”為什麼不離婚,離啊!“

因此當電影機制對我施法,我毫無反抗的認同了李紅的主體視角,當李紅被剝奪高考的機會,我立刻紅溫。

當丈夫坐在飯桌前敲廚房的玻璃窗,我立刻殺心四起。

當丈夫說”你就是懶“,我想毀滅一切。

當李紅把水果刀插進胸膛,那一刻我好爽。

明明我不是李紅,明明我在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可以對付那個丈夫的辦法,但在電影的時刻中,我和李紅一樣,想不出任何辦法表達我的委屈和憤怒。

因為沒有其他實質的權力,所以身體是我們唯一能自己控制的東西。

通過傷害自己,表達自己。

因為無論大聲叫喊,還是溫聲細語,沒有人在意你的言語。

就像他忽視你從早到晚累到直不起的腰一樣,他忽視從你嘴裡說出的任何一個字。

因為注意力要給有價值的人和事。

李紅在流水般的日日夜夜中,成為了家庭中的一塊破抹布。

家庭成員個個需要用她擦手,但沒有人會給破抹布裱框懸挂起來,更遑論去想象破抹布除了擦手之外的另外用途。

即使女兒已經是家庭中最愛媽媽的人,但也想當然的認為“媽媽的自由”和“我的前途”相比不足為重。

畢竟,她隻是一塊破抹布啊!

可見愛她,護她,和認為她沒有價值毫不沖突。

但偏偏,她不是破抹布,她是人,還是一個勇敢、聰慧、能幹、向往自由的人。

李紅年過半百,再也不需要那種代價深沉的愛。

她冒着失去那種“愛”的風險,毅然決然的出走,終于擺脫了破抹布的命運,上桌吃飯(沒記錯的話李紅出走後和車友一起,才真正的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飯)。

觀影到這裡,我終于滿足了。

可喜在,這不是電影刻意制造的圓滿,這是蘇敏真實創造的人生。

一百年前,“出走的娜拉”鼓舞了一代年輕女性從父親家出走,但幾乎是毫無間隙的又走進丈夫的家,魯迅用子君悲慘的結局寓言了當時社會語境下娜拉出走後的結局。

子君出走了嗎?并沒有。

因為丈夫的家和父親的家别無二緻。

一百年後,李紅繼續從丈夫家出走,将曆史上女性的“出走之路”延伸至此,并且展開另一副生機勃勃的姿态,而不是無處可去的死态。

如今我們再也不需要質問,娜拉出走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