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幾乎将權力與人性剝個一幹二淨的戰争大片,很難說隻是拍給人看的,它也是拍給天看的。從一個極其愚昧的解讀視角,我形容它是一部以“人在做,天在看”為視角的電影。我一直極其讨厭戲劇類型電影,但是無論是伯格曼還是黑澤明,我都極其欣賞,因為他們真正吃透了戲劇的形式,把這種藝術手段化為了他們導演藝術的養分,這是充分的偉大的導演才能做到的,所以盡管他們在影像層面其實完全到不了影史那最好一梯度的導演,但是把内容拍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層面的偉大。在這部電影裡,我認為黑澤明以天地的視角解開了集權和戰争時代,以權力見人性,以權力鑒親情,以人性見生死,以生死論因果報應的戲劇悲劇。我想告訴那些掌握最高權力的人,請做個普通人吧,因為你們總會老去,總會失去權力,玩弄權力的人,都不會善終。這部電影它其實已經對權力和人性之間的關系完成了最核心的解讀,這個時代掌權的那些人何嘗不是弄得無數人家破人亡,從一個愚昧和必然的視角,我也想告訴你們:你們終究會遭報應的。
仲代達矢貢獻了電影史上半瘋老baby最好的表演哈哈哈,或許也沒多少這類型題材的電影,因為實在沒什麼電影願意給老年題材創作機會。有三場戲登峰造極,可以說是整部電影黑澤明最接近電影藝術的三場。第一場是經曆親信陸續被獵殺,鮮血和死亡讓他吓破了膽,從濃霧裡走出的那一刻,幾乎是一個老年失權難以善終的悲劇帝王最佳寫照。第二場,是三郎終于找到他,他躺在亂石形成的棺材裡,擡頭望天的那一刻,就在此時佛家的因果報應,也就被他看透了,他失權後的經曆的一切落魄潦倒驚吓都是報應使然。第三場是三郎被槍殺死亡的那一段,這可憐的老baby經曆情感上大起大落打擊後徹底發了瘋失了魂,驚吓而亡。這或許是這個一生殺人無數,玩弄權利,搞得太多人家破人亡的帝王,最好的報應,也是最體面和最悲劇性的死法。在他經曆一系列權力,人性和死亡恐懼後,終于與最愛他的兒子坦誠和解後清醒過來,他剛開始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好父親,和兒子聊聊父子家常,回歸普通人生活的那一刻,最愛的兒子突然的被槍殺死在了他懷裡。這個帝王的一生是如此深刻的悲劇,我卻沒有辦法釋放絲毫的同情。他曾經掌握至高權力,他曾經殺戮無數,他所犯下的罪惡沒有任何被原諒的餘地,他唯有日日身處地獄,被噩夢環繞,被死亡和鮮血驚吓,日日惶恐,日日瘋癫,日日不得清醒,又最終戲劇性的被天意玩弄,見證兒子被殺後再失心而死,他這一生的罪惡才能得到最大的報應。
黑澤明的視角客觀而又殘忍,這個老年帝王被他拍透了,仲代達矢也在黑澤明的引導下把角色演透了,而且這種透徹不是好萊塢工業化表演裡頭那種為了達成更好的表演效果,刻意的,人為的,主動性的,戲劇性的,把人的表演往前硬生生的推進一步。黑澤明和仲代達矢對人的認知都沒有如此幹癟和功利性。這是為什麼我一直以來将仲代達矢這個表演列入到我的影史百佳,這不是一部帝王傳記,但是每一個人物關系和故事情景我認為仲代達矢都演透了。
我真的很敬畏上個世紀那些偉大的導演們,他們電影裡的偉大演員和偉大表演為表演這門藝術樹立了太高的标準,以至于我總是對當代的演員們,難以表達一種絕對的滿足。我們的電影史對我們的演員表演,其實提出過匪夷所思的标準和要求,憑什麼我們要容忍這個時代如此龐大而平庸的專業演員群體?憑什麼?獎項推動的演員名聲,我覺得大家都要謹慎,都要理性客觀,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們這個時代說實話,并沒有新的偉大演員誕生,這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所以很多時候,我談這個時代的偉大演員,我有真的在想,這個時代50歲以下的演員裡頭,有真正偉大的演員嗎?其實沒有,一個都沒有。多麼令人悲哀,我們已經在遠離表演藝術的黃金時期。盡管這個時代的人性和欲望膨脹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但是大多數演員的表演還是拙劣的模仿和沒有深度的複刻,我們再也難以對專業演員提出偉大演員的标準。
這部作品裡頭出彩的角色太多了,但是作為核心角色裡頭的唯一女性角色,楓夫人這個女性角色也是極其的出彩。她真的是一個極其聰明,極其強大,極其狠毒,極其有手腕,極其懂男人,又暗藏極大仇恨的女性角色。她幾乎成為整部電影所有權力交接的導火線,也是人性之亂的導火線。父子相殘,城池被毀,君臣之間互相猜忌,乃至最終父子團滅,她都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可她撩動的也隻是人性本來就受欲望驅使将要發生的一切,人性終究還是萬惡之源。她報複這個家族的方式,幾乎是一個女性依附于男性生存的時代能夠做到的對人性和權力最激進的操控,她利用人性和男性的弱點間接的毀滅了這個家族所有的男性,也讓舊的秩序和仇恨徹底被埋葬,某種意義上她又是一個隐忍而激烈的複仇者,多麼好的角色,多麼有趣的表演,她在有限的戲劇空間内也極其的出彩,盡管我認為或許還有更好的空間。
至于我是否還要展開讨論黑澤明?我想其實不用了,這部作品的劇本和情節,乃至人物的細節其實都被打磨到了極緻,而在戰争場面,黑澤明對鮮血與死亡的調度,乃至他對于演員表演的這樣的一個标準,其實就是在這個藝術電影世界的大片裡,已經充分的做到了極緻。所以亂在很長一段周期内都是黑澤明對我影響最大的電影。所以,為什麼一個戲劇類型的電影大師,能夠和電影史上一些更純粹的影像藝術的電影大師放到近乎同一個維度去讨論,甚至他超越了其中很多?我認為每一代去看黑澤明電影的影迷和觀衆們,心中都會有一把秤。
其實基于日本文化和我們文化的這種相似性,很多電影我認為亞洲影迷理解起來或許會更深刻和豐富,因為權力的鬥争在我們的文化裡是一種普遍的現象,任何一個時代乃至任意一個時刻都是鬥争的進行時。當我們有一天終于不用去讨論權力和人性的時刻,我相信那會是人類最美好的時刻,盡管它永遠不可能發生,除非人類滅亡。在東亞社會,乃至全世界,基于生存和利益的鬥争,是我們幾乎已經刻進骨子裡頭的智慧和野蠻,沒有人應該純潔得像一張白紙,因為這個社會壓根兒就沒有善良生存的空間!
影像90分
導演100分
劇本100分
表演100分
創新90分
作品分96分
内容系數0.95/1
影史分9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