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爸爸叫爺爺》是一部新中式家庭電影。作為一部處女作,導演通過年輕一代的視角,審視了中國當代家庭的複雜關系。這種視角不僅帶來了新鮮的叙事方式,也賦予了影片更多的現代性和思辨性。

這部電影如同在陳舊的海面上升起的一面新鏡子,讓我們重新審視當代中國家庭關系的複雜與脆弱。

死亡不在場

影片圍繞奶奶走向死亡的情節鋪陳,但整部電影卻巧妙的讓奶奶缺席了自己的死亡。導演完全消解了海德格爾的死亡哲學中的“在場”,奶奶并未親曆自己的死亡。恰恰相反,奶奶的去世,成了這個凝聚力出色的家庭中除了奶奶自己之外每個人共同經曆的最重要的事情。家裡的三代人,爺爺、爸爸媽媽姑姑叔叔、孩子,每個人都在這個死亡的過境風中搖搖欲墜,被吹開過往的傷口,凝結新的傷疤。

在這一過程中,影片通過人物的不同立場和态度,利用不斷累計的沖突和情緒通過最終的死亡賦予了所有生者前行的力量。導演并未将全部筆墨放在了爛俗的“人類在面對死亡時的複雜情感和倫理困境”,轉而冷靜客觀的用一全新的視角來描述兒子眼中,能力有限的父親是如何笨拙的撐起一個大家庭的過程。

尊嚴的父親

影片中的中年父親,是一個典型的“不讨巧”形象。他在家庭中肩負重任,卻在事業上顯得怠惰;他對兒子有着深切的期許,但自己卻未能達到理想中的成就。這種矛盾的情感和行為,使得父親這一角色具有很強的現實性和代表性。在中國傳統家庭中,長子往往被寄予厚望,需要承擔起更多的家庭責任和壓力。然而,現實中許多長子卻無法完全适應這種角色期待,導緻内心的焦慮和自我懷疑。

父親作為家庭的支柱(父親自認為),既要承擔經濟壓力,又要在情感上維系家庭的和諧,這種雙重壓力使他在決策時顯得尤為痛苦。由于傳統的觀念和思維限制,父親被架在了家庭頂梁柱的位置上,他很難向其實更有社會活動能力的母親,更有經濟能力的姑姑求助。他要維持一種康德式的尊嚴。

在康德的道德哲學體系中,“人的尊嚴”這一表達具有獨特的含義。 人是尊嚴的載體,但在康德看來,真正賦有尊嚴的,是作為本體的人,是人格中的人性。 尊嚴是一種絕對的内在價值,但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種人生而具有的實在屬性,毋甯說,康德把尊嚴從根本上理解為一種關系性的價值規範,道德法則才是尊嚴的唯一生成來源。

通過一系列細膩的情感刻畫,導演展示了中年父親面對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以及他在這種壓力下的掙紮和迷茫。這不僅讓觀衆對角色産生共鳴,也引發了對傳統家庭角色分工的反思,對道德束縛人性的反思。

究竟什麼樣的生命才是有意義的?什麼樣的死亡才是尊嚴的?

震耳欲聾的回答

作為導演第一部處女作,本以為會将困境叙述完畢留給觀衆自己思考,未曾想到導演居然莽撞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最終的葬禮一幕中,父親在高處樓梯轉角逼仄的小窗口伸頭出來朗誦悼詞,家人們坐在桌下吃席,而兒子姬悠悠卻選擇了推翻這一切所有人努力營造的尊嚴。

這讓人不禁想到也是關于葬禮的古希臘悲劇,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中,安提戈涅為了給兄長安葬而違背國王的命令,最終付出生命的代價。 姬悠悠就像是2000多年前的安提戈涅,她質疑神的旨意、質疑王的律法。“這項法律是不公正的......任何人!任何國王!任何神聖!都不能阻止我。”姬悠悠不再想要為别人而證明什麼,他放棄了傳統定義的一切标簽。就像安提戈涅,死亡就是死亡,他隻想讓奶奶體面的下葬,扯斷捆綁在這個家庭每個人身上的傳統綁帶。他選擇去愛自己的奶奶,而不去愛這些傳統的表演愛的儀式。

姬悠悠用了他自己的方式,承擔了從他的視角中所理解的家庭的責任。他并沒有為自己而逃避,相反的,他用自己的勇氣背負起整個被尊嚴所束縛的搖搖欲墜的家庭,帶着大家一起,逃離了整個社會傳統道德的綁架。

結語

作為新人導演,居然能有這樣的膽量去莽撞的書寫一個跌跌撞撞的答案。真的期待在下一部作品中能夠更加從容和自信的去打磨細節,繼續傳達自己視角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