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奇遇⼈⽣》是遠⽅的⼤江⼤河,那麼《奇遇·⼈間⻆落》就是身邊的潺潺⼩溪。我們希望這套節⽬能幫助觀衆看到身邊被⽇益忽略的簡單⽽真切的“⼩”關系,“⼩”⻆落,感受到⼈世間原本樸素⽽真摯的溫情。

撰稿:本集導演 趙青;副導演 鄧陽 鞠曉甜

《奇遇·人間角落》第一集“訂單已收到”播出有幾天了,一直很猶豫是否要寫導演手記。與其說這是導演手記,不如說是我們拍攝前人物故事踩點報告的延續。因為我希望觀衆能夠更加深入細緻的去熟悉我們拍攝的那些跑腿員,去了解一個小時節目承載不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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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故事之前,想借這個導演手記說一下《奇遇·人間角落》的節目初衷。⼈類對親密關系和熟⼈社群的需求來⾃基因。然⽽在城市的⾼壓⽣活下,“熟⼈”和“附近”卻在迅速消失。我們與⾃⼰的鄰⾥素不相識,我們沒有功夫和樓下夫妻店的⽼闆聊上兩句,也不會和⼩區邊上賣菜的阿姨讨價還價。我們的⽣活⾼效⽽實際,快速⽽單⼀,我們下了班,在洶湧人潮中默默無語的關上門,在社交軟件上找尋身邊的慰藉。如果說《奇遇⼈⽣》是遠⽅的⼤江⼤河,那麼《奇遇·⼈間⻆落》就是身邊的潺潺⼩溪。我們希望這套節⽬能幫助觀衆看到身邊被⽇益忽略的簡單⽽真切的“⼩”關系,“⼩”⻆落,感受到⼈世間原本樸素⽽真摯的溫情。而我們的故事探訪人歐陽娜娜和劉敏濤,以及每集的嘉賓,都是觀衆和這些小關系、小角落之間情感的橋梁。

講故事之前,我還想說說《奇遇·人間角落》的故事探訪人之一歐陽娜娜。在和娜娜見面之前,我正好看到娜娜和馬友友的一場網絡時空對話,娜娜當時問了馬友友一個問題:如果您回到20歲,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馬友友的回答是:我對人一直很好奇,如果我回到20歲,我想知道他是誰,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做?怎麼做?人類為什麼美好和殘忍是并存的?我想當時的這場對話對娜娜還是有影響的,我們對娜娜的期許和娜娜對自己的期許,應該就是通過這個節目能走進不同的角落,走進真正的生活洪流中。

今年4月份開始的選題調研階段,南甯一群跑腿小哥的故事進入我們的視線。城市生活的高效、孤立,人的欲望和需求也在不斷延伸和膨脹,催生出了“跑腿員”這樣的職業。人們向這些陌生的跑腿員打開自己最隐秘的角落。每天24小時,老闆老潘和他的40多個員工們騎着電車穿行在南甯的大街小巷,見證着這座城市人群各種各樣的煩惱和欲望。他們每天的工作是解決本地人五花八門的訂單需求,外賣代駕,酒吧霸台,買菜做飯,抓老鼠通廁所,扮财神拜年,幫開家長會,接送孩子回家......他們穿行在不同人的生活角落裡,編織出流動的城市生活圖景。

5月份我們導演組初次來到潮濕溫潤的南甯,來到小能手跑跑公司,見到老闆老潘。每天坐在電車上,跟随不同的跑腿員跑單,慢慢地認識了喜歡寫詩的韋廣東,渴望成家的黃作業,聰慧能幹的單親媽媽鐘歡,還有熱心實誠的欣姐、老許夫婦,小李、小陳等等不同的跑腿員。如果說這個選題最初吸引我們的是那些五花八門的訂單,那麼見到這些跑腿員之後,我希望觀衆通過這個節目真正能看到的是角落裡的他們,看到他們身上的溫暖和美好,看到他們對生活的小期許。還有看到他們與這個城市不同角落滋長纏繞的陌生而密切的“小”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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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跑腿員&客服 老潘

“小能手跑跑”公司的老闆老潘,今年三十多歲。公司運作至今已有5年時間,但運作方式仍有些“原始”。辦公室位于南甯桃源路商業大院的一間老樓房裡,老潘住在公司,就在客廳辦公。客戶都是通過熟人介紹,加個微信,或者打電話下單。配送單按距離算,其他單子按時間算,第一個小時50元,之後每個小時30到35元。任何需求,隻要肯花錢, 且在“合法的範圍内”,跑腿員基本都能滿足。對于公司群裡的四十多個員工,他了解每個人的“附加技能”,他自己也是跑腿員之一,比如喝酒,很少有人能拼得過他。但老潘現在不怎麼出去跑腿,因為他既是老闆也是接單派單的客服,他能迅速了解客戶的具體需求,計算時間和距離後,發到群裡,然後考慮什麼樣的跑腿員合适接單。

“前半生都順順利利。”老潘在莫斯科某大學讀了五年書,學新聞,曾經家境不錯的他,畢業後家裡情況急轉直下,父親也進了醫院,需要靠老潘賺錢還債。“那時候也去求過人,失敗後就知道輕易不要求人,所以後來也能理解這些客戶甯可花錢找我們。”五年前,剛成立的公司隻有他和一個員工,微信列表1000多個好友。隻要給錢,什麼都接。來一單接一單,口碑漸漸建立起來。最初,客戶主要下單的需求是排隊、送貨、買東西。漸漸地,熟客發現他們既方便又靠譜,需求沒邊沒際地滋長開來,跑腿員深入到了城市生活的各個角落。

公司出名之後,許多人瞅着掙錢,想加入。但老潘很謹慎,除非有熟人引薦,不然不太信得過。做他們這一行,誠信高于一切。“客戶把幾萬幾十萬的東西托付給你,你回頭拿着東西就走,損失的還不是公司的信譽。”因此,公司現在七八個全職和三十多個兼職,遇到大宗生意,還是得老員工上。

說話輕聲細語、言簡意赅的老潘,在員工眼裡其實是一位非常講義氣重情義的老闆,老潘跟多數跑腿員之間早已超越了普通同事的關系,像兄弟家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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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員 黃作業

黃作業今年39歲,廣西隆安人,家中四兄弟,作業排行老二。16歲時不愛讀書的作業跟着老鄉到廣東鞋廠打工。由于沒有暫住證,作業經常四處逃散,在廣東打工十七年,30歲時作業打算跟懷孕四個月的女朋友結婚,但是兩人都被查出有地中海貧血,胎兒有問題,醫生建議兩人分開,打胎後女友提出分手,作業哭着答應了,之後再也沒有談過女朋友。

作業回到廣西老家蓋房,出來時又是一無所有。再後來作業在南甯認識了老潘,老潘說跑腿勤快的話能月入上萬,令作業很是心動,加入了跑腿的初創隊伍。後來訂單越來越多,作業說:“跑到整個人都傻了。”作業是所有跑腿員公認接單最多的勞模,沒人願意接的訂單都給作業,早上七點開始,他就在手機上待命,有時跑到夜裡三四點才收工,風雨無阻,全年無休。作業騎電車的速度很快,能在路上跑七十邁,他管自己跑單叫“飛”。作業說:“有時候身上同時挂着好幾個單,飛到屁股都要着火。”作業接的最多的單是外賣、送件和醫院挂号。工作日他每天都要去兩個地方固定買餐送餐,其中一單50份餐,他專門搞來一個大箱子方便抱上樓,這一單50元,另一單10份餐35元。作業從不挑單,他說:“有錢不賺王八蛋。”他掰着手指頭算:“一個月房租400元,水電100元,吃飯1800元,保險一個月590元,每個月剩不下什麼錢,賺錢是最重要的,不然老了跑不動了遇到病怎麼辦呢?不敢想以後,口袋裡有存款心裡才能踏實。”

作業自己不覺得跑腿辛苦,他說這份工作輕松有趣賺得多,“這比在工地工作可舒服太多了吧!”作業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間每月400元的單間,樓道窄得搬不進大家具,房間很簡陋,沒有櫃子,很多東西都雜亂地放着,他說:“太亂太丢人了,隻是個睡覺的地方。”但作業偶爾有空也會自己做飯,貼貼面膜,打開兩千多元的音響,狹小的房間裡刹那盈滿了來自上個世紀的粵語老歌。

作業不善言辭,說話總是慢悠悠,臉上始終堆着笑容。歐陽娜娜和汪蘇泷發現他即便在說起前女友時臉上還是笑嘻嘻的,有點不可思議,卻又能隐隐的感覺到那段感情應該是作業内心深切的痛。其實,作業對生活的期許可能也就是家裡有一碗熱飯,有一盞溫暖的燈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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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員鐘歡

鐘歡今年33歲,是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跑腿員。鐘歡在中産家庭長大,是家裡的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父母認為工作對女孩子來說隻是打發時間,最重要的是相夫教子。在傳統的家庭教育下,鐘歡大三時就經家裡介紹和門當戶對的前夫閃婚了。距離婚禮十天時,父親在洗澡時因心肌梗塞意外去世,沒能看到鐘歡穿着婚紗出嫁,而婆家認為此事很晦氣,包括前夫在内都沒有出席父親的葬禮,突如其來的噩耗和婆家的盛氣淩人讓鐘歡無法接受。23歲時鐘歡生下第一個女兒,重男輕女的婆家更加不待見鐘歡,之後她雖然生了一個兒子,但丈夫因為工作也沒有時間陪伴他們,而且瞞着鐘歡在外投資欠債......看到自己的生活軌迹逐漸脫離了同齡人,鐘歡很沒有安全感。為了孩子的未來她起訴離婚,官司持續了半年,在結婚十周年的當天,法官判決離婚,房子和孩子都判給了鐘歡,出于對前夫的感情,她沒有要撫養費。現在鐘歡已經離婚一年多了。

因為之前的工作太忙沒辦法照顧孩子,鐘歡成為了一名時間相對自由的跑腿員。鐘歡曾經是老潘的客戶,經常下單讓跑腿員幫她洗車、霸桌、打麻将。鐘歡說:“我當時覺得他們很好用,叫他們幹嘛他們就幹嘛。”所以,當鐘歡一開始向老潘提出做跑腿員時,老潘并不想要她,擔心她對訂單挑三揀四,鐘歡對老潘說明了自己的情況,真的很需要賺錢來養兩個孩子,老潘才答應讓她做這份工作。為了賺錢,鐘歡幾乎不拒單,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什麼單都接。為了跑腿她開始學習開電車,學着做各種事情,買雪頂咖啡不能融化,買米粉不能灑湯......以前都找跑腿換水管,鐘歡第一次自己換水管時不知道要關水閘,濺了一身水,于是她把自己的微信昵稱改成“歡爺”,決心以後男人能做的活自己也能做。

鐘歡說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離婚的時候都沒有哭過,但孩子是她最柔軟的地方。二年級的大女兒已經學會認字了,有一天她在房間裡翻出了離婚證,過了很久才來問鐘歡,鐘歡不想騙她便承認了,向她解釋了離婚和辭職的事,孩子沒有跑腿的概念,鐘歡告訴她自己在送外賣。有一天鐘歡在外面幫客戶貼尋貓啟示,路上接到家裡電話,媽媽說女兒不肯寫作業,鐘歡接過電話跟女兒說:“你知不知道媽媽在外面跑腿很辛苦,你可不可以聽話一點?”女兒說:“同學的爸爸媽媽都是大老闆,你讓我覺得很丢人。”因為這句話,鐘歡第一次在路邊嚎啕大哭。

作為罕見的女跑腿員,她經常接單去接送小孩,陪小孩看病,陪孩子聊天,替開家長會......剛開始接送孩子時,作為母親的鐘歡很不理解,她連送孩子去托管班都覺得不放心,更不明白為什麼有父母願意将孩子交給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從來沒有一個家長叫我拍照給他們,”鐘歡說:“他們甚至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長期接送寄宿學校的小孩,鐘歡會在車上跟他們聊天,想了解自己女兒這樣年紀的孩子在想什麼。鐘歡說這些好學校的孩子壓力很大,有時孩子累得在車上睡着了,她看着很心疼。鐘歡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替客戶去參加母親節的活動,表演完孩子們給母親送上信和鮮花,她收下客戶女兒的信,看着别的母親都在讀信流淚,鐘歡感覺很尴尬也替這個初二的小女孩難過,她看上去有點沮喪,但又習以為常的樣子。鐘歡說:“大人可能覺得錢是萬能的吧。”

在拍攝過程中,娜娜和汪蘇泷有一個自發的小舉動非常打動我。他倆在第三天跑單時經過一個兒童樂園,很自然的想到邀請鐘歡的兩個孩子來玩,一旦你和人物之間建立起了情感,你會誠心誠意的想到要為他們做點事。盡管時間短暫,兒童樂園遊玩的設施也有限,但我相信這段陪伴孩子們玩耍的時光,會在他們内心埋下一顆種子,會發芽。你可能改變不了他們的生活,但你卻能在他們心裡留下些許“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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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員 韋廣東

廣東,28歲,廣西來賓人。雖然看起來黝黑瘦小,但廣東卻暗藏着一顆文藝青年的心。小時候喜歡看漫畫,他自學了素描和毛筆字,平時就喜歡在家裡寫寫畫畫。十年前來南甯讀大專,學習的也是設計專業。而十年後的今天,小韋從事的行業已經跟他當初的文藝夢想毫不相關,至于緣由,他解釋為每個人的人生裡都有太多的無奈。

廣東說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背了一身的債,是老潘在三年前出手相助,幫廣東還了很多錢,給了他現在的這份跑腿工作。老潘是這座城市裡廣東最感激的人,這個嘴硬心軟的老闆,平時幾乎不怎麼在自己身上花錢,但帶跑腿員們出去聚餐的時候卻從不吝啬,每個人都受到過他或多或少的幫助。

廣東曾經在深夜坐動車到外地,陪客戶到淩晨四點,然後一口氣開車300公裡帶客戶回南甯;還曾坐動車來回800多公裡隻為幫客戶從長沙帶回幾杯奶茶......大多數訂單廣東做過便不會再想起,那些不快、疲憊抑或短暫的興奮、欣喜也統統都屬于過去,隻是沒有堅持畫畫終歸是他的意難平,那是他真切顯露過的才能。如今廣東喜歡寫詩來抒一抒胸臆,寫過的詩有二三十首,群裡的跑腿員們都打趣稱他“來賓詩人”。廣東說自己擅長寓情于景,而他的“情”也大多是關于生活的不易與無奈。

獨居在20平米的出租屋裡,廣東與同在南甯的大姐很少聯系,隻有逢年過節會一同坐車回老家。在老家跟父母一起住的,還有從小便患了癫痫失去勞動能力的二哥。廣東曾經向老潘請了一個月的假,帶哥哥去北京協和醫院看病,沒有任何門路,排号就排了一個星期。最終因為哥哥身體原因還是沒能做成手術。那次北京之行廣東去看了看長城,還在長城上創作了一首詩。廣東說現實真的很殘酷,可他沒有辦法。哥哥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卻連像跑腿這麼辛苦的工作他都羨慕,因為作為半個殘疾人連自己的飯碗都洗不了。現在廣東每個月都要從南甯寄藥回老家給哥哥。

28歲的廣東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對自己現狀不滿的他也一直無法開啟什麼感情經曆,也不敢奢想。說到這裡,廣東總要再感歎一句:“如果當初堅定一點認真學畫畫就好了,說不定我現在就是一個藝術老師了。”

附上廣東的詩歌兩首,他的詩歌沒有标題,隻有詩句,卻值得細品。

(一)

在這個追夢的季節

我一刻也未曾停歇

不管是愛與被愛

都不僅僅是等待

就算下一站不是海角

也不是天涯

仰望的星空

依然璀璨

(二)

人一旦上了年紀

還真是睡不着

如果不是因為那碎銀幾兩

我又怎麼會約星星月亮出來呐喊

時間是虛無缥缈的

明天是昨天做的夢

今天卻還夢着昨天

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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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娜娜自制手繪相片

晚上,和歐陽娜娜一起參加了騰訊視頻“連個麥吧”對節目推廣的直播,奇遇觀察員賈青問了我一個問題,節目錄制前後對娜娜的認識有什麼不同?其實錄制前我對娜娜的認識并不多,我幾乎沒有看過娜娜的電影和其他節目,但是我卻認真的聽了娜娜的大提琴專輯和那首《藏》。我覺得酷愛音樂的孩子,内心都是純淨美好的。拍攝過程中更加證實了這點。我不想說錄制節目時的南甯酷暑難耐,每天騎電車跑單有多辛苦;我也不知道參加完《奇遇·人間角落》之後,對娜娜來說是否脫胎換骨。但至少我感受到娜娜是懷揣着一顆真誠的心,去到不同的角落,就像馬友友說的,她試圖去認識不同的人,去了解Ta是誰?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做?怎麼做的?相信随着年齡和經曆的增長,她一定會思考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