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稱這種電影為很純很純的電影。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浮現了許多這樣的影片:似乎很空、很薄、很柔軟,像糖衣或羽毛,又似半透明的玻璃,無處不在地彌漫着一種淡然的氣息,幾乎可以說是平白而淡漠的。道路和景象化成碎片,而因為碎片不能完好地拼起來,所以處處存在着空隙,制造出巧妙的空間感,宛如透氣而空蕩的人造宇宙。一切靜默地服從着某種順序和法則運行着,被一種宿命貫穿始終。沒有開頭,沒有結束,沒有根源,一切都好似從一個生長中的銀色纖維的中央截取出來的,泛着純淨而透徹的光澤。
在看水中八月時,有人說那是部很純很純的青春物語,一部彌漫着水蒸氣的電影。這部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千禧年的大阪道路參差不齊,從下至上散發着地熱,仿佛要噴射出熱霧;它被一種平穩的不會動搖的白熱化的嗡鳴籠罩。這是世紀之交的景色。
世紀之交是一個轉型期。劇中人抱怨着經濟不景氣,公司宛如黃色的肮髒的閣樓。忙碌的上班族像甲蟲爬滿了灰白色的大地。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阪。藍色的暮夜裡,車燈像星星。出租車司機指着紅色的摩天輪笑着說“它是夾在兩座大樓之間的,很特别吧。”白色的樓棟和建築、工業群。染上灰色水漬的青藍色天空。半夜的居酒屋的紅色燈籠和暖色牆壁,壽喜燒的熱氣,清酒的氣味。
女主為了把前情人(前上司)的分手費花掉,定了幾個月的酒店,還去賭賽艇,結果意外賭中。
男主對女主講自己喜歡的棒球隊的事,帶她去天象館,帶她去打虛拟棒球。這種激情仿佛還帶有日本上世紀八十年代泡沫經濟時的享樂主義遺風。女主把前上司送給自己的不合腳的高跟鞋扔進河裡的時候,男主跑下橋蹚過水去給她撿,說着“男人有錯可是鞋子沒有”,然後綻出笑顔。兩人躺在橋上,女主說“我比你大一歲”,他回應“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嗯,真的很純很純。
男主患有心髒疾病,卻比誰都樂觀,仿佛是上帝把分給每個人的生之希望在分給他時濃縮到了短短的二十多年裡,所以他本身就是燃燒的太陽、是随時都可能會停止的風,是落雨,是春天的花叢。對于生命有期限的人來說,或許他們真的是賭上了一切活着的吧。為了赢這個世界。
我從來都很疑惑,為什麼會有這種人,為什麼會有這種自己的生活都不如意卻還想着怎麼救贖他人的人;為什麼呢?難道他們真的是太善良了,還是他們把所有的苦痛都轉化為了正向的力量,希望讓他人能活下去就像是變相的帶着自己的願望、自己的生命活着?這些人真是很溫柔的人;可是似乎溫柔、和煦的人總要死在春天的開端。好像他們非死不可。這是對這種生命的安葬。春天的安魂曲會送進他們的墳墓。
我總覺得空落落的,好像缺了點什麼,但好像沒有什麼能填滿那種空缺。人能填滿空氣嗎?顯然是不行的。但是如果是願望的話,許多少都沒關系的吧。我們的生命裡都有一片星空。
帶着希望活下去吧。
如果不行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前野,前野,你聽得見我的呼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