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喜歡太宏大的叙事,不喜歡太刻意關注社會議題的說教,不喜歡神魔鬼怪的設定,不喜歡天選之子和機械降神,也不喜歡誇張的拯救和被拯救,我喜歡安靜的對話,喜歡平實的劇情,也喜歡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喜歡普通人的私人化的情愫,喜歡普通故事所帶來的感動,喜歡一切人力無法與之抗衡的平凡生活裡充斥的确幸、焦躁、遺憾、難堪和絕望。這也是為何比起新海誠近年來的《你的名字》(靈魂互換)、《天氣之子》和《鈴芽戶締》(災難)比較宏觀的設定、英雄般的使命感、絢麗的場面(魔幻現實)和定制的催淚音樂,更喜歡他早期的《秒速五厘米》(異地戀)和《言葉之庭》(忘年戀)的細碎、純樸、回味無窮的叙事方式,以及沒那麼炫技但卻更貼近現實,更低調、冷靜的畫面。新海誠的技術更成熟,制作和配樂也更燒錢,但是故事本身仿佛陷入了一種江郎才盡般的懸浮、做作和乏味,離有邏輯的劇情走向、寫實的人物交往和情感體驗越來越遠,越來越沒有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總是充滿的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描繪。

在我眼裡,講好一個故事不一定需要那些絢麗的場景、高大上的設定和宏觀的主題,隻需要一群真實的人和一段真切的、讓人信服和共鳴的人生即可。對于我個人來說,《秒速五厘米》裡面漫長的遠距離交往後男主坐着延誤的電車去見女主的過程中的急切和委屈,還有《言葉之庭》裡面窸窣雨季的新宿禦苑的亭子下單戀的男主潮濕、暧昧的對話,都能緊緊地抓住我的目光,讓我暫時換位思考到角色的感受中去。然而《天氣之子》和《鈴芽戶締》裡的狂風暴雨、天崩地裂和華麗銀河卻難以撼動我的心絲毫,讓我感到有些邏輯失衡、代入困難,讓我無法輕易相信情感在那些極為緊急的場面裡可以如此快速地建立。我固執地覺得人與人關系的建立是日積月累、細水長流的,也是充滿模糊地帶的,不是單純粗暴的危機解決與被拯救,而人世間的追求和情感,即便是幻想、理想、希望、親情、友情和“愛”,都不一定需要套路和口号,不需要套上一個與惡勢力鬥争、與災難抗衡、拯救世界的劇情,也不需要一個不上不下、不三不四的尴尬的玄幻和架空的外殼,或者一個主角沒有來由、道德感爆棚的堅持到底、為了心之所向和所愛沖破宿命般的桎梏最後獲得自我重生的設定,而是可以在反反複複的日常中(比如教室的課間,放學路上,周末的公園)到處發現,藏在人們最見普遍、易懂的動機裡,不需要炫技的畫面、虛張聲勢的台詞和短兵奪主的音樂,不需要附加品和調味料去層層包裝,更不需要訴諸廉價的眼淚,僅僅去充滿細節地觀察、記錄下來,而非誇張化、美化和英雄化、神化,就反而能讓觀衆的心為之觸動,就可能充滿同理心、人文價值和社會關懷。畢竟我們往往既難以像英雄一樣義憤填膺地拯救别人,也無法幸運地被英雄選中和拯救,我們往往無法得到最想要的東西,也難以守護最重要的東西,人很無力,而且面對這種無力也很無奈。如何把天選之子和機械降神與不違和的架空設定結合,如何不讓世界觀陷入不上不下的懸浮中去(參考宮崎駿的《風之谷》和《千與千尋》自洽的設定),如何不落入刻意催淚的俗套,如何不刻意地把英雄主義擺上明面,這可能是一個新海誠未來需要解決的困難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