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世襲王爵、十九歲登基為帝、二十七天被廢。此後十年囚禁、背井離鄉、孤獨半生、痛苦半生,最終客死他鄉,身死國滅。你被命運找到,被命運囚禁。你被你的皇帝,你的時代、被史書蓋棺定論。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永無翻身的可能,可怕的是你的命運從來不在的你的手中。他們給你潑天富貴,又輕易奪走。前有權臣、後有明主,夾在中間的你是誰?沒有人記得,也沒有在意。
他們說你不是個好皇帝,可即使你不是個好皇帝,就可以扼殺你作為一個人的一切麼?即使你不是好皇帝,你就不是個好的人麼?你被當作一個王、一個皇帝、一個政治符号,一個被可以被操控的傀儡,一個被忌憚的廢帝。你始終沒被當作一個人,可是你也有知覺,你也有喜怒哀樂,你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從昌邑到長安、從昌邑到豫章,你是否見識到天地遼闊,你是否疑惑這樣廣闊的天地之間為何沒有一個小小的你的容身之處。而見識了天地遼闊之後,你又如何在小小的府邸裡、在猜忌和監視中度過一生?你是怎樣度過後半生的呢?你是否常常對着那面畫着孔子的銅鏡喃喃自問,問命運不公?問前路何方?問解法何在?
你讀論語、聽禮樂。你掙紮、你不甘。你反問自己、一遍一遍的反問自己,如果再來一次,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可是我想告訴你,劉賀,在政治鬥争中落敗不是一件羞恥的事。也許那恰恰說明你還不夠老練、你還不夠狠心,恰恰說明你始終是那個活生生的,大寫的人。
放下吧,劉賀,放下吧。若前路無法改變,若長安不可望,若昌邑不可期,是否至少還可以在鄱陽湖畔,做個閑人,世人皆向往歸隐,你最後也這樣潇灑暢快的活一回?
又是秋天了,劉賀。在你彌留的那個秋天,公元前59年的那個秋天,你是不舍,還是解脫?你是否也曾這樣久久凝望夕陽,想起少時和同伴在一起的時光?去國千裡,你離開長安時是否曾回望呢?你離開昌邑時又是否挂念呢?
劉賀,你想被忘記,還是被記起?我想你是想被記得的吧。你想讓世人看見你,證明你來過,拼盡全力的活過。你不想被抹去,不想被忘記,不想無聲無息的活一回。但長安沒有回應、世人沒有回應,沒有人聽見遙遠的豫章郡你發出的呐喊。
但是兩千年後,劉賀,天可憐見,你的墓被完整保存,完整重現人間。所有人都看見你了,看見你在曆史的長河裡這樣活過一遭,我們都記起你了,我們都聽見你了。雖然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在昌邑的少年了。那個少年早已被政治謀殺,永遠的死在了長安,和他的兩百故人一起。
在墩墩苑,兩千年後,劉賀墓前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