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個人視角的感受和思考,并非劇評。存在很多劇透,建議還沒有看劇的朋友不要閱讀】
本劇一開始我隻是當成懸疑劇看,看着看着發現是社會劇,就更加認真看待起來。劇情中連續的殺人犯罪暴行令人震驚和痛苦,不像歐美劇喜歡為連環殺人魔進行去道德化的暗黑審美表現,mouse的作者聚焦精神變态犯罪的社會主題,進行了懷有嚴肅意圖的探讨,想要追問這一切的因果何在。
劇中除了主角鄭巴凜從無情感到有情感找回人性接受懲罰從而自我救贖的曆程之外,就是全劇中幾位女性的形象,幾位母親們的形象最引起我的深思,或者說讓我不能釋懷,想要理清我的感受。
有一點很清晰的就是其中幾位女性都懷有某種良知或者責任感,想要阻止精神變态罪犯的兒子,阻止的方式就是殺死他們。
劇中男主鄭巴凜的生母成智恩,知道丈夫是殺人魔之後,擔心腹中孩子遺傳有變态基因,本想堕胎,堕胎未成想殺嬰,殺嬰未成又和金護士換子約定,後來男主果然成了殺人魔,她幾次想要下手殺子除害。金護士作為養母,聽成智恩說小巴凜想要活埋弟弟的行為,決定下狠心,親自動手要捂死他。殺害數名女性的禹律師幼時就殺死過女童,他的母親發現了真相,又了解到他有精神變态基因,給他下毒。暴力侵害女童的罪犯(借用了素媛案)姜德秀的母親,為了阻止姜德秀繼續犯罪,也想要毒死他。
應該說有這樣多的女性、母親們抱着阻止罪犯,不惜殺子的決心并且拿出行動,聽起來本劇應當是一個女性力量的世界,也的确這是出自女作家之手的作品中含有的一層女性力量維度,就是母親對兒子的罪行負有責任,因為子來自于母。但是正如她們想要殺死罪犯兒子的作為最終都是“未果”,沒有實現,劇中這個世界又讓人感到是一個女性相當無力的世界,至少這些母親們是相當無力的,甚至可以說這是我看過的電視劇中最感到無力虛弱的一群母親們的形象。這是為什麼?我想理清楚我的感受。
鄭巴凜和成醫生的生母、養母這兩位母親兩人的狀态都是常常吓得瑟瑟發抖,成智恩丈夫是殺人魔,她害怕腹中之子,金護士目睹變态兒童殺母沒有報警,而是和成智恩一起瑟瑟發抖,她們出于恐懼決定了換子事件。還有禹律師的媽媽,也是太可憐,發現兒子是精神變态殺害了女孩秀珍,痛苦地想要毒殺兒子,自己自殺,毒殺不成反被兒子殺害。姜德秀的母親已經年邁,經常被兒子毆打,毒殺兒子不成,自己絕望留遺書上吊自盡。還有崔導演的媽媽和治國的媽媽都是受害者家屬,一個精神失常,一個眼淚淋淋,在這磨難深重的世界劫後餘生。奉伊的奶奶心中愧對孫女,又覺得自己年老,怕孫女沒人照顧,覺得鄭巴凜是好人,就想讓他當孫女婿,結果引狼入室,自己被殘忍殺害。劇中重要的主線女性人物崔洪珠導演為完成秀晶姐姐的夢想,堅持在電視節目裡追蹤罪犯,為實現正義的世界發聲,決心是“一定要阻止”變态殺人犯。她還對成智恩堅定的表示,我不會像你一樣,讓我孩子背上殺人魔後代的名。看起來是這裡最有力量的一位母親了。但她和成智恩又都陷在同一個邏輯裡,就是她們都是認父的。
這些就是mouse最引起我深思的地方。
劇中的核心疑問其實并不是所謂人的善惡是由基因決定還是環境決定,這樣提問就錯了,應該問的是,人的生命是來自于母還是來自于父。
成智恩自認為懷了殺人魔的孩子,最早就判定了孩子的屬性,無比恐懼,養育了另一個正常孩子,也不免于讓他背負着殺人魔兒子的壓力心靈飽受摧殘。這位恐懼兒子的母親,根本上是在恐懼他的變态遺傳基因來源——父。在成智恩的意識狀态裡她生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孩子的生命完全是來自于父,最後無法面對一個兒子是殺人魔,另一個兒子無辜慘死,竟然蹈海自盡。如此虛弱,也是必然。
劇中所有的母親們都是性緣之下的母。成智恩尤其如此,自出場發現丈夫是殺人魔之後,最關心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最痛苦的是“你根本不愛我呀”。當韓叙俊親口承認需要她為自己繁衍後代時,成智恩就徹底崩潰了,從此陷入對于父、對于來自于父之子的焦慮恐懼之中。
無論變态基因是否來自于父,成智恩對于生命父源的認同、對于生命母緣的迷失,以及随之而來的恐懼焦慮,都是鮮明的。沒有生命來自于母的清晰意識,不能意識到母不生子就無子,母不認父就無父。而完整的母意識才能對應完整的母權,出現完足力量的母。對于“生命來自于母的意識”的嚴重殘損和迷失,就是造成劇中這些母親們形象的無力感的根源所在。
除去這些母親們,其實劇中整個世界都在執行“認父的機制”,劇中呈現了一個父權制社會的倫理結構和生命觀念。比如被冤枉的金大叔的女兒快要和總統候選人的兒子結婚了,卻被爆料父親是殺人犯,立刻成了社會新聞熱點,總統候選人還得出來表态,請大家不要責怪她。崔導演根本就沒結婚,相當于單身生育,孩子是她的孩子,和男人有什麼關系?但她也為被世人誤解生下了殺人魔後代而苦惱,最後導演一切揭露真相除了主持公正,也是為還兒子的爸爸一個清白,于是成醫生洗雪了冤屈,她也為兒子完成了認父,隻不過這個父是一個好人,所以她的兒子也是一個好人的後代。
父的存在是如此龐大如此深刻,由此而言,mouse的世界也可以說是一個無母的世界,呼應了劇中這個殘酷的充斥殺人罪犯的世界,呼應了當下父權社會女性母權意識的普遍迷失。
看劇時,我心裡經常跳出來一個問題,不是大家廣泛讨論的“殺人魔是天生的嗎?”而是“生命所自來的母的力量、母的責任在哪裡?”的确,讓一個被父吓倒的母親去擔負起有力量的、樹立和引導生命的責任來是不可能的。像成智恩這樣虛弱惶恐的母親肯定是做不到的。
然而我還是想去尋找母的存在。金護士媽媽養育了男主之後,心裡懷有對于變态基因的恐懼,但她畢竟親自撫養過小巴凜,無論如何承擔過母責,臨死前還對他囑咐,要他成為善良正直的人,這句話小巴凜是聽進去了,所以才改名為巴凜,金護士說的話其實就是母對于子的引導。其後巴凜雖然還是沒有正常人的情感,但oz的報告結論也很清楚,就是他的确是精神變态,但100%能夠控制自己不去殺人。作者對于在勳(也就是小巴凜)是同情的,一直向神祈禱,期盼得到引導的在勳也是本劇的一個關鍵。在勳對金護士媽媽至少有情感認同的意向,很在意媽媽誤解他要殺死弟弟這件事。本來在勳小時候跟着金護士在繼父家裡,知道繼父和他是沒有血緣的,隻認同金護士是親媽,相當于是一個認父被懸置的環境,得到小成的關懷後心裡想的是也想做他這樣的孩子。如果金護士媽媽沒有聽成智恩的而是相信在勳,如果她更有力量一點,如果她沒有意外死去,她很可能做到引導在勳成人,雖然不能和常人一樣,至少不會變成殺人魔。
但沒有如果,劇中的世界對于遺傳自父的變态基因的恐懼和焦慮已經無限擴大化了,權勢階層中出現了狂熱的崔秘書長這樣的人,她試圖消滅犯罪天下無魔的方式就是通過一部篩選基因的堕胎法案,将罪犯消滅在母腹之中。為了讓法案通過,她領導的組織不惜拿巴凜等人作長期的監視觀察實驗,不能接受巴凜能自控抑制虐殺本能的實驗結論,就刻意制造刺激殺人本能的契機,促使他成為殺人魔,眼睜睜看着他連環殺了多少人仍然不加以制止。這一切的根由在最後一集由崔秘書長親口道出,她是一個出身基因科學家的政客,迷信基因決定論。而基因論本質就是父權論。當崔秘書長執迷到了要求男主殺死她以促成法案通過,看着她扭曲瘋魔的樣子,作者讓男主告訴她,你也是個可憐人罷了。托你的福,我已經有了常人的情感,不會再殺人了。這一幕非常諷刺。【考慮到崔秘書長的女性身份,她可以說是本劇中最迷失母性的了,一個基因決定論的科學+政治狂人,想要除魔,自己卻已經入魔】
劇中有所救贖的女性,包括了扮演假姨母角色的oz女成員,男主失去家人後随她生活,她也應是一位母親角色,但她真實的身份卻是派來觀察作為實驗對象的男主行為的,對于男主的成長沒有負擔起引導的責任,隻是驚恐的冷眼旁觀。後來姨母意識到oz組織的罪惡,退出了組織,良知發現,幫助巴凜揭露了一切,自己也接受審判入獄。至少這位姨母在這個時刻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推動了讓一切罪與罰都歸位,自己也就不必再活在驚恐之中。姨母在與巴凜告别時含淚肯認,你确實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這也算是自幼失母的巴凜最後得到的一絲母愛吧。
作為受害者家屬之一的配角人物,宋秀浩宋秀晶的媽媽,本來沒什麼戲,似乎隻是作為崔導演為成醫生昭雪的一個環節出現,但是在全劇快要結束時有了相當的角色意義。她可能是這些苦難的受害者家屬中最早從痛苦折磨中走出來的一位。鄭巴凜受審時,對這位媽媽給了一個鏡頭,聽到死刑宣判,她的眼神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低下頭或者看别處,而是目不轉睛而含有悲憫地看着鄭巴凜——殺死她兒子的兇手。而她的兒子當年誤入oz歧途,殺害了鄭巴凜的養母一家。高刑警聽說鄭巴凜要死了,觸起父母哥哥被殺害的痛苦,心情矛盾,去見的就是宋媽媽,問她你是怎樣做到能夠原諒這兩個殺人犯父子的?宋媽媽回答我是為了自己活下去,原諒了之後我睡了好幾天。如何在這個殘酷世界中劫後餘生的活下來,宋媽媽給了一個答案。然後高刑警在她懷裡痛哭一場,之後就去監獄見了鄭巴凜。我認為她也是一位具有救贖者色彩的女性,一位能夠救贖他人的母親。
全劇最為有力的女性實際上隻有一位,就是吳奉伊。遭受嚴重身心創傷、奶奶被殺害的連續折磨打擊,沒有讓她消沉,而是越來越堅強,小時候侵害她的罪犯姜德秀出獄後,她回到原來的區域居住,不是我躲着他,應該他躲着我,苦練搏擊,保護自己,允雅出事時,勇敢與惡人搏鬥。事後允雅轉學的小情節也正寄寓了作者對于吳奉伊這個人物的贊許,允雅心目中她的英雄就是吳奉伊姐姐,姐姐就是最了不起的神奇女俠驚奇隊長,這表示她将女性的力量傳遞給了下一代女孩,這是這個無母的或者女性無力的世界裡的真正救贖和希望。最後一集奉伊和鄭巴凜雨中對峙的戲,落腳點也在于女性對于罪惡的宣判。鄭巴凜跪在雨中跪在奉伊的面前,奉伊對他說的話其實相當于神對他的宣判,她要他自首接受懲罰,痛苦一輩子,讓罪惡感侵蝕,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在地獄中贖罪吧。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母的引導,也是鄭巴凜此世此生所能得到的最後的引導了。結局中奉伊終于走出了自己對于下雨過橋的心理陰影,她不再害怕下雨過橋了。奉伊雖然是沒有生育孩子的女性,但她卻是本劇女性人物中最有力量的一位母。
全劇關于男主鄭巴凜結局的非常有力的收尾,展示了女作家的母力量。讓殺人魔的已經悔罪的殺人魔兒子去殺死不知悔罪的殺人魔。這個弑父的場景是非常有力的收尾,鄭巴凜已經不再能兩眼空空的無情殺人了,而是含着眼淚痛苦不堪地殺死了韓叙俊,不是因為他殺的是父,而是因為他有了感情,有了道德良知,不堪承受殺人的痛苦。這個情節當然也是在徹底的否定父。至此,我認為已經完成了對于基因決定論的否定。前面鄭巴凜被捕後面見成智恩時,成智恩說了一通她是如何因為懷了殺人魔兒子而瑟瑟發抖,以及如何良心不安一再想要下手殺子而未果,鄭巴凜聽完後含淚說,對我來說,你和韓叙俊是一樣的。臨走時又告訴她,我沒有要殺死弟弟,我也沒有殺我的家人。這個情節是說巴凜的無母。對于巴凜的悲劇來說,無母是根由。直到最後他才知道自己是韓叙俊的兒子,他并不是因為認父才變成殺人魔的。倒是他的母親在他未出世時就匍匐在認父的惶恐之中,也因此他才無母。這一點也是作者非常具有深意之處。
無母引導而成魔,因為神的降罰(這個神就是女作家)而獲得人性,最終弑父而自我救贖。我認為鄭巴凜故事呈現出來的雙重意義就在于對于無母與認父的揭露與批判。認父隻能誤導生命,而無母又何來引導生命。
劇終時高刑警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清楚:接受懲罰就是得到救贖。當然這是從觀衆的全知視角來看,高刑警的角度不清楚這個答案,至少不能肯定:一個人從無情無感變成痛苦不堪到底是懲罰還是救贖?從鄭巴凜自身的角度,從無知于情感到承受痛苦,無疑是得到了救贖,所以他在幻想中告訴小時候的自己,你不再是個怪物了,神聽到了你的禱告。全劇最為催淚的一幕。
歸根到底,女作家崔蘭是創造全劇别有意義的世界的有力量的女性。她當然有她的疑惑不解,但也有她的肯定無疑。她就是賦予一切的神。
而在勳祈禱的所謂神,也就是能夠引導生命者,實際上就是母,也隻能是母。
母從性緣的迷失,從認父的迷失中走出來,恢複自然力量,不論做怎樣的抉擇都不再瑟瑟發抖,人類才能從認父而無母的世界走出來,才能終結這一切悲慘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