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山田》第三話最大的爆點,我認為并非最終暗示着山田正一郎在孩子面前上吊自殺的那一段監控錄像,而是毫無征兆地忽然出現的《魔法少女大叔 第2章》演職員表。它暗示着整個故事徹底被改寫為作中作嵌套,在虛構中再增添了一層虛構,讓娛樂性帶上了惡意,并将這種虛構的惡意傳播到了真實存在的觀衆的感受之中。
本片的staff——《TXQ fiction》,《僞紀錄片Q》的班底曾經講過這樣的理念:在标題裡就承認作品的虛構性,觀衆反而會懷疑它是否有某些部分是真實的。某種程度上來講,《魔法少女山田》就是這個理念的具現。
以下的解讀不一定,或者說幾乎不可能正确。不過,這也是一種屬于個人的“虛構”。
我的推論從以下幾點出發:
1.《魔法少女大叔 第二章》片尾特别鳴謝出現的 ”三田惠子” 與 “三田隆“ 。

2.在明确存在遺屬的情況下,三田監督領取了山田正一郎的所有遺物。

因此我想提出這樣一個前提:三田愛子是“山田正一郎”的女兒,“山田正一郎”的真實身份則是三田隆。特别鳴謝中的家人真實姓名,緊随其後的是“and 山田正一郎”。被“and”分隔開的“山田正一郎”不是作為個體,而是在僞紀錄片中由“三田隆”飾演的一個角色。
魔法少女大叔(41),元教師,獨身。如果有一個當着導演的20代的女兒,似乎不算太合理。但考慮到“山田正一郎”的身份假如有着虛構性,存在與現實偏離的地方是可能的。

第一集開頭與貝塚陽太通話的mac電腦裡,我們可以看到其中已經存在了第三話的素材(園長的訪談)。這裡的主視角,貝塚陽太的通話對象正是三田,她由始至終充當的都是第一季“尋人節目”,第二季“探尋奇怪節目的企劃組”的角色,隻是比起前作絕對客觀的記錄者視角,她有着更大、更主觀的權力。剪輯正是制造虛構的魔法。
前半段講述了“唱了就會死的歌”在網絡上的流傳。這段音頻包括童聲合唱,像是物體跌落的“砰”的聲音,以及孩子的聲音逐漸停下,隻剩下一個男聲在繼續唱歌。看過最後一集的我們已經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播放着自己歌聲錄音的山田,讓孩子們一起合唱,然後踢倒了腳下的闆凳,以絲毫不像魔法少女的樣子凄涼地吊在了空中。孩子們還無法理解什麼是上吊,隻是逐漸停止了唱歌。隻有錄音繼續唱着:這才是真正的魔法。

吊詭的是,在第三集裡,貝塚通過“某種途徑”拿到了記錄這段音頻的監控影像,才将其寄給了三田。如果“唱了就會死的歌”不流傳,貝塚就不會在一系列行動之後拿到這份監控。而如果監控不面世,“唱了就會死的歌”就不會流傳。一個解釋是:三田愛子早就有了這份錄像,并在更早的時間段就将其中的歌唱音頻剪切出來在網絡上傳播。假如作為死者的遺屬,有條件拿到這份監控是很合理的事。
之後的大部分片段則是一個為街坊排憂解難的電視節目,他們要幫助一個叫做日下部萌花的女生擺脫“魔法少女恐懼症”。要說這個節目是否也是三田編排的一部分,我認為不太可能,畢竟其中出現了許多現實中的藝人,姑且可以将内容看作可信。
節目裡提到,日下部萌花的家人隻知道她在4到5歲左右開始害怕魔法少女,卻不知為何。這個原因我們也知道了:因為她在當時目睹了上吊的山田。然而,幼兒園員工在孩子前自殺,家人竟然會完全不知情,隻能理解為當時的園長用了一切手段将這件事蓋了下去(在第三集中也能看出其态度)。
其後的催眠階段遭到過剪輯(頭套的黃眼變成了藍眼),此處尚且存在疑問,也許是由于催眠失敗而進行了兩次。實際上催眠不能說成功了,但也不能說失敗了。日下部萌花确實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隻是她并非治好了魔法少女恐懼症,而是從對無可名狀的恐懼,變成知根知底,踏入了無法回頭的境地。
第二集是将2009年的《魔法少女大叔》重放一遍(也可以說是95分鐘全片的精剪版)。在這裡,我們了解到山田這個人,或者說這個角色的性格,生活,理念,甚至是人物弧光。
關于“山田正一郎”在影片中表現出的個人特質有多少可靠性,我認為有相當一部分是真實的。由于莽撞的教育行為被開除,離婚,對教育的執着,對邊緣孩童的關心,以及稍稍有點偏離正軌的魔法少女教育直播。
隻是這樣的奇行被女兒(三田愛子)得知(隻有三十多人的直播間,如何被一個毫無關聯的導演發掘?)她要求其成為自己作品的一部分,他開始飾演“山田正一郎”,虛構就此開始了。
我們主要留意片中的以下幾點:
1.山田買禮物給女兒,卻得知妻女早在未通知他的情況下搬家。熱衷事業的同時家庭分崩離析,是經典的令人惋惜的橋段。山田說“女兒原本就很喜歡魔法少女,我打扮成那樣也是受她影響,或者說希望她看見能高興。”,依此解讀也變得不像是說給遠在天邊,反而是近在眼前的人。假使這是安排好的橋段,這樣的台詞也已經成為當下情況的隐喻。

2.與山田的酒友聚餐。這位酒友提到山田“子供が怖い”,這裡的子供可以理解成廣義的小孩子,也可以雙關地理解成“自己的孩子”,山田害怕自己的孩子。

3.爬高尾山。山田說“辭めます。”我放棄了。監督問,是放棄活動嗎?山田沉默良久,說,完全放棄了。我認為山田真正的意思是“我不想再參與這部紀錄片的拍攝了。”久經思索,他還是希望作為真正的老師回到教育現場。

這一段的疑點已經被很多人指出過:秋天的登山,銜接的卻是夏天的備考情景。三田監督想呈現的情景大概是:決心回到教育現場的山田開始奮力備考,卻因為失敗而消沉。最終,他因為孩子的鼓勵信而熱淚盈眶,決定重新扮演那個魔法少女大叔。
但真正的情況我認為是:公民館講課的冷場使他陷入了低潮。擺爛時三田擅闖他家,強迫他講“放棄”的台詞,又拿出女孩的信(真實性存疑),大棒與蜜棗讓他重新振作。于是他開始備考(夏天)。
原本的計劃中,如果山田考上,紀錄片就有了一個勵志的結尾。如果沒考上,重回本心當魔法少女直播也是一段佳話。然而,即使失敗了,山田也沒有重新直播的心思。 (秋天) 爬高尾山時,他拒絕繼續活動(拍紀錄片),希望重新回到教育現場(就算是幼兒園也沒關系),這就直接導緻了故事脈絡的崩壞。于是在2009年11月,監督隻好出此下策,利用遮住樣貌的皮套和過去錄音的剪輯,僞裝山田重新直播,給自己的紀錄片一個完滿的結局(第二集時許多猜測認為這是因為山田已死亡,但第三集披露出山田真正的死亡時間是2010年)。如果按三田=山田女兒的說法,三田擁有父親房間鑰匙,能用原本的直播間直播,也可以說得過去。此時的山田(三田隆)應該已經前往偏僻的幼兒園就職了。
到了第三集,主視角變成了貝塚陽太。他以驚人的行動力與三田監督連上線,盒出妹子的住址,毆打老人,還回母校玩了趟urbex,最終查明了過去的真相。關于他如何得到最後的監控影像,有兩種說法:一是由另外一個知道當年事情的匿名人士所提供,二是他早知道園長有這份錄像,去拜訪時已經另有目的,最終也确實毆打老頭搶了錄像後逃跑了。我個人更偏向第二種。貝塚陽太前往園長家拜訪本就是因為三田監督的授意,在對話之間也可以看出,園長在極力隐瞞山田的真實死因。因此有理由懷疑,園長與三田早已認識,也有與其串通的可能性(比如配合貝塚,沿用了“山田”這個名字)。三田作為遺屬,不僅知道山田死亡的真相,更是早就擁有了那份監控,并用它來剪出“唱了就會死的歌”并加以傳播。她需要隐瞞這一點,讓作為她的“第二章主角”的貝塚陽太親自重新發現一次,為作品制造一個震撼性的結尾。
貝塚陽太确實做到了。他戴上魔法少女的頭套回到那個教室,不斷行走,好像在測量山田當年上吊的位置。他也了解了自己記憶的深處埋藏的東西,并且已經無法回頭。
在手上沾滿血逃跑的過程中,出現了短暫的一段跳切,他像魔法少女一樣飄了起來。這是我認為本片裡唯一的超現實要素。魔法少女是一個傳播符号,其背後的本質是執念。通過僞紀錄片,通過教育,通過劇場型自殺,通過歌聲,這份執念輻射到了不同的人的精神深處,表現出不同的症狀。歌不是詛咒,執念才是。

山田正一郎死了。無法得知他是因為精神失常,無法逃脫魔法少女的泥沼,才選擇在自己創作的充滿希望的歌中自殺,還是為了滿足孩子們對魔法少女的幻想,做了《二十世紀少年》那樣的假上吊卻弄巧成拙出了意外。總而言之,恐懼的輻射就在他死亡的那一刻發生了。二十八個孩子因為這件事造成的創傷短暫失憶(我猜測為了隐瞞事件,其中可能有催眠要素的加入,但暫時按下不表),各自的精神深處被埋下了恐懼的種子,随着成長一點點顯露出來。恐懼(日下部萌花),暴力(貝塚陽太)。但歸根到底,作為根源的“山田正一郎”,本身也是被三田監督的執念所輻射、影響而誕生的産物。
三田帶着興奮的口吻問貝塚,這些可以作為紀錄片的素材嗎?之後猝不及防開始放出《魔法少女大叔 第2章》職員表。于是我們明白,這三集75分鐘,都是三田監督的圈套,作品本身就是作中作。三田制作這一部《第2章》的目的,想要取得的成果,我認為幾乎可以等效代入這些真正的創作者們:寺内康太郎、皆口大地、大森時生、近藤亮太,即制作一部具有話題性、懸疑、驚悚的僞紀錄片。但我們知道,《魔法少女山田》作為一部現實作品,這些創作者們行的是一種純粹的商業文藝創作。而同樣内容的《魔法少女大叔 第2章》,則能從中窺見另一種強烈的目的性。通過将作品原封不動地置換進故事層中這一手段,虛構從一種營造娛樂性的創作方式變成了裹挾、曲解他人人生的狂熱的惡意體現。
本作的漫畫版還在連載中,打破了由“三田監督”掌控的媒介制約,也許透露的新線索又能衍生出更不一樣的解讀方式。上文中大部分的内容都以三田=山田女兒為前提,不過即使去掉,我認為也無損《魔法少女山田》充滿後設主義的文脈。根據不同的解讀觀點,我們完全可以任意劃定這部作品中虛構部分的範圍和程度。可能貝塚陽太本身就是演員,可能日下部一家、電視節目的搞笑藝人都是企劃的一部分,可能山田正一郎的低落和奮起全都是劇本,可能山田正一郎根本就沒有死亡,如今也在哪個地方吃着壽喜鍋看着這部僞紀錄片。但是,對于虛構(fiction)的懷疑與恐懼已經開始植根于觀衆的意識中。

TXQ fiction這個系列才走到第三部,就已經用掉了這種堪稱揭自己老底的大梗,這種魄力不能不讓人欽佩。這一季不像石永菊江的恐怖意象串聯,也不像飯沼一家把悲劇的底色在超自然懸疑的外殼中藏得天衣無縫,《魔法少女山田》更像是新本格式的《放送禁止》,各方面都更有實驗性。當然我還是很期待第四彈,這個班底還有着非常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