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時一個夏天加上半個秋天,刷完了這部史詩巨作。《大明王朝1566》談不上是什麼嚴謹的曆史劇,全劇的情節大半是出自編劇的虛構,但這部劇最‘中國’,最能體現‘人性’。幾千年的專制帝制是如何運作并孕育衰敗的?傳統的官僚是如何生存的?中國傳統人際社會的痼疾在哪裡?這部劇講的很清楚,很有智慧。每個人的認知、身份不盡相同,但隻要能看的進去這部劇,都能得到不小的啟迪。
嘉靖堪稱幾千年專制君主的代表性人物,精通于玩弄權術。他畢生堅持的一套手段就是‘長江黃河論’,清官是長江,貪官是黃河,但既不能讓長江泛濫,又不能讓黃河泛濫,馭下術的秘訣就是保持勢力的平衡。為此,他先倒‘清流’楊繼盛、夏言,又倒‘貪官’嚴嵩父子。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心腹,都牢牢的受到他恩威并施的控制。但他也是父親,也是爺爺,對自己身邊的人又是有着近乎可愛的一面,隻是這些都與百姓無關。
嘉靖時代官場的邏輯是:‘天下無不是的君父’。好名聲皇帝要占,責任都歸别人擔,久而久之,嘉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一套是‘文景之治’。嚴嵩等‘貪官’存在的價值,就是給嘉靖背黑鍋,幹壞事,而‘清流’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制衡嚴嵩,必要時扳倒嚴嵩甚至成為新的嚴嵩。正因如此,朝野上下,人人脫不開黨争。
百姓在宮廷的政治生活中是失語的,嘉靖嘴上說着要體恤百姓,實際上整日搜刮民脂民膏花在自己身上。嚴黨的心中更是沒有百姓,這一幹人為了完成‘改稻為桑’的政治任務,竟然不惜炸開閘口,毀堤淹田,讓無數百姓在睡夢中橫死。至于清流,他們也談不上什麼‘清’,對于毀堤淹田,張居正表示‘讓他們鬧’,正好為自己一黨提供了扳倒嚴嵩的借口,徐階家中更是大肆兼并無數百姓田産,比起嚴嵩不遑多讓。嚴嵩一黨與清流一黨,本質上是一路人,是沒有什麼兩樣的專制主義下的權力野獸,至于嘉靖,更是‘獸王’,劇中關于嘉靖情緒的表達,都用虎嘯加以渲染。百姓的窮富安危無人在乎,皇帝和專制官僚們在乎的,隻是如何在不逼反百姓的前提下榨出更多的民脂民膏來。
海瑞面臨的就是這一局勢,海瑞是儒家倫理價值觀裡的完人,他是真正踐行‘節用愛民、君舟民水’這一價值的。海瑞卷入改稻為桑一事時,堅持一切按照大明律法執行。全劇的高光時刻,也是海瑞在目睹百姓凍死之後向嘉靖上了《治安策》,成了朝中唯一一個為民代言的人,毫不留情地批評了這位專制君主,直陳百姓之慘狀。這一道上疏打破了嘉靖‘文景之治’的美夢,讓他大怒,但嘉靖不是無能之人,他知道現行體制的弊病,隻是不願改變,他最終留下了海瑞一命,讓他輔佐自己的兒子隆慶皇帝改制。但海瑞畢竟不是啟蒙運動的先知,他的所作所為都從‘忠孝’出發,發自内心地忠于君父,順從母親,導緻自己妻子兒女相繼離世,無家可歸。
專制官僚們人人皆知,大明有着社會危機的社會危機。藩王是社會的最大寄生蟲,官僚成了為皇帝搜刮民脂民膏的工具人,地方上土地兼并加重,很多農民無家可歸。政壇裡卻幾乎無人在意民生疾苦,他們更關心出現了問題誰來背鍋,更關心自身的統治如何更加穩固。海瑞幾乎是唯一的逆行者,但他不可能觸及到這個社會的本質問題,無法動搖龐大權貴階層的既得利益,所以‘海青天’像流星一樣劃過中國曆史的夜空。
這部劇的一大妙處,就是全劇的大小人物,無一庸碌、蠢笨。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認知範圍裡做着理所應當的事,也都被明朝政壇的一張大網困住,就連皇帝也無法脫身。但也正因如此,很多人同情劇中的嚴嵩、鄭泌昌等人。這是因為我們觀衆在看這部劇時要想到,不能把自己代入到封疆大吏、太監甚至皇帝王爺的視角,而要把自己代入到老百姓的視角中。爾虞我詐與百姓無關,吃苦受難時才輪得到農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