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首爾之春》電影講到一半時,劇中的大反派全鬥光在保安司令部的辦公室試圖說服他的心腹盧泰健。如果我要鬧革命了,你随還是不随。盧泰健當然害怕,表現出徹底的不信任。全鬥光坐在他面前,叫了一聲朋友,幫他續上一支煙的功夫就說服了他。還說了一番話,大概意思就是當年咱們領袖樸正熙有難,我兩肋插刀,從未懷疑過樸。如今你也要像我信任他那樣信任我,朋友。
理解了這種黑幫式的溝通對話,有助于更好的理解電影所描述的1979年的那個韓國的政權體系。而整部電影的意識形态也基于一種對絕對集權的抨擊下建立的。
《首爾之春》的時空背景,是設在1979年10月26日時任總統樸正熙被射殺之後的調研風波中。因此,調研的結論其實是電影的麥格分。而故事高潮時間則是12月12日當晚到天亮之前,借機擴大勢力的全鬥光與維護秩序的李泰臣形成的兩股勢力在首爾所引發的數小時内戰,短短時間裡韓國政府的命運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打在電影畫面中間頂部的字幕,明确的交代了這場正邪對立的過程。
其實在這場鬥争中,兩邊陣營首領的主要目标就是盡可能的拉攏人心,獲得一盤戰鬥所需要的各種中立資源。在這一點方面,電影有效的設置了戰鬥地圖,有代表正義的首爾警備司令部,和代表反派的第30警備團作戰室,他們均坐落在首爾。而中立的資源就分布在首爾外圈的各種空降部隊和軍團,以及他們到達首爾所需要經過的4座跨海大橋。電影的沖突,首先來自戰場上的勢均力敵,以及兩邊軍隊所需要遵循的空間物理性法則,而不是任意的呈現戰場,這是電影尊重現實的部分,畢竟整部地圖内所提及的建築、地标現仍保留在首爾的城市當中,它能更有效的讓觀衆帶入其中。
其中早從電影開頭揭示總統樸正熙遇害消息的場景陸軍本部B2地堡中,我們就看到了一種草台班子式的政治景象,總理公布總統死訊之前,不同職能的國家高級領導人從東西南北不同的方位被召集進地堡中,無論肩上的戰勳高低,他們抽着煙,交頭接耳。顯現出軍權式的、男性化的韓國政治氛圍。而在這樣逼仄的空間裡,即便軍人形象占據更多的席位,卻毫無軍隊紀律與氣質,更像地下組織。
而在後續的11月9日全軍指揮官會議裡,場景開始明确呈現兩邊陣營,左側坐着全鬥光陣營,右側則是李泰民陣營。
參謀總長鄭祥鎬發表講話時,全鬥光身後的軍官議論紛紛,對此全鬥光也隻是轉頭提醒他們小聲點。而會議一結束,全鬥光就在戒嚴司令官鄭祥鎬面前請示讓自己的親信盧泰健來作為首都警備司令官,對于外界的評價,例如山頭主義,非官方機構等等,全鬥光毫不在乎。這種散漫的态度、為所欲為的越界,無疑加深了觀衆對反派背後隐藏實力的揣測。
而另一邊的李泰臣雖然被呈現出效忠的形象,不受利益驅使,但他實際也身為甲種軍陣營的一員。如此就被參謀總長鄭祥鎬提攜,用以牽制勢力壯大的全鬥光。當他進行野炮演練時,多枚火炮擊中遠處的山頭,也可以被理解成,正義軍對山頭主義的炮轟。
但其實從電影的重要場景-軍官的家,已經刻畫出重要人物基本動機,比如全鬥光和鄭祥鎬的家都用來接待親信、政治談判的。全鬥光的家甚至三次被用作政變前的密謀場合,第一次盧泰健來找他談話,第二次他召集所有一心會的戰友共謀,第三次他用妻子和部下騙李泰臣來參加生日宴。另一頭,鄭祥鎬也在自己的客廳說服了李泰臣最終就任首都防備司令官一職,而他的客廳也是這一次1212政變最先發生槍響的地點。當密謀的場景如此頻繁的出現在非公開場合時,也近一步增強了戰場蓄勢待發的緊張感。
可是對比下來,李泰臣的家則顯得過于溫馨,隻被用來和妻子共進晚餐,而台詞也少到妻子問了一句,你是有心事吧?李泰臣回答沒有。再之後就沒有出現過李泰臣家中的場景,和妻子的最後一次見面也是妻子為他送來換洗用的襪子和内褲,由此可見李泰臣公私分明的軍人形象,這樣的男人,一旦決心抵抗,隻會把自己的指揮部變成另一家,而不是把自己的家變成指揮部。傳統叙事電影經驗裡,這樣的正面形象總能讓人信服。
而一個重要的道具也同樣展示電影意識策略,在李泰臣與全鬥光在資源争奪上全面傾斜陷入困境時,李泰臣被迫要以寡敵衆,親自出征逮捕全鬥光。出發前,妻子告訴李泰臣其實先前給他送來箱子裡的不止襪子,還有一條圍巾。同樣借助慣常叙事經驗,觀衆多少以為李泰臣會在英雄時刻系着愛人送的圍巾上陣,實際則不然,他隻是内心默默的接受了妻子的心意。因此,李泰臣公私分明的個人形象再度與其它貪腐軍官形成鮮明對比。或者側面證實,李泰臣的原則,不會因為政治場面所打破,也不會因為愛人打破,在他身上,永遠看重軍人原則與作風。
基于主角二人的正反派對立形象,影片風格則給出了光明與黑暗兩種視覺設定。首先全鬥光出場的幾次,人物臉上都沒有光線,或者是逆光陰影狀态。
當一心會成員聚在他家開會時,由于講到了未來的計謀,更是先後關掉頭頂燈光,有意營造出黑暗的氣氛。
再想想全鬥光比喻戰場的那枚棋子也是黑色的,以及他幾場重要戲份,陰暗的政府大樓、有積水的廁所等等。這些風格調性均指向全鬥光陣營見不得光的行動作風。
而作為正派的李泰臣則是代表光明,在反派軍第二空降部隊進入慶州大橋時,他以一己之力攔下坦克部隊,當敵方參謀長的車正面駛向李泰臣時,随着車燈靠近,李泰臣身上仿若發光一般,讓大部隊停下,甚至車裡的人不敢擡頭直視他。
但是靠着勇氣光環戰鬥的舊甲種軍官李泰臣,是否會因他身上單純和刻闆而被拖累?他又如何以單薄的力量去守衛首爾呢?我們看見影片1小時30分之前,兩邊陣營其實都處于對戰場的布置階段,首領各打明牌。例如第1、4、6空降旅都是一心會的人,因此李泰臣唯一能争取的就是第8空旅的援助。當他與第8空旅的指揮官通電時,第八空旅指揮長并不願意冒險援助,接着李泰臣陳述了一段作為軍人不為輸赢而為正義而戰的肺腑之言。說這段話的時候原本是近景在二人面部切換,就在李泰臣在等待第八空旅最終确認的短暫時間裡,鏡頭切到一個全景,軍車的兩盞大燈直接射向鏡頭,另一頭,第八空旅的師長身上也彷佛受到了窗外燈光的照射,最終他應允了李泰臣援兵的請求。
全鬥光作為反派首領,沒有點真本事是說不通的,當他先用苦肉計拿下了第二空旅,又用離間計讓第八陸軍本部的次長撤兵。如此善用謀略,全軍上下又早已被他培養的一心會成員滲透,方方面面技高一籌。
而在這場首爾防守戰中,最讓觀衆憤慨的,其實就來自李泰臣的豬隊友,先有怕死的國防部部長,再有他怕擔責的次官,被自己人攪黃了戰場局面,其張力不亞于足球場上的烏龍,對韓國政府的權力迂腐又是狠狠的諷刺。
但正邪對立的過程中,哪怕主角手上的劍掉了(李泰臣的槍确實掉了),他往往也要赤拳打在對手的腦門上,才能讓觀衆解恨,電影可以不必全然寫實,它自然是要以支持某種政治意見或精神為主張的。畢竟這一反派可是韓國曆史上唯一被判死刑的總統,人雖然離世了,但是對他的審判不能停下,他的罪惡要讓一代青年牢記,這是電影外在的意義。所以李泰臣在高潮時候,孤身一人越過重重護欄,不懼槍火的來到全鬥光面前,并對其大聲的喊出。
“你沒有當韓國軍人的資格,也沒有做人的資格”
這種審判的力度,我們從反派全鬥光演員的表演中可以測量高低,在李泰臣的指責下,全鬥光像被人堵住了嘴。
所以理應和盧泰健一同坐車回大本營彙報喜訊的時候他卻emo了,獨自下車散步。
終于走回大本營了,裡面的人歡歌起舞,共賀勝利,盧泰健也舉杯祝賀自己的哥們終于成功了,還問兩人是不是朋友,全鬥光嘴上說當然是朋友了,其實内心不太接受,然後一個人跑到廁所尿尿,并且一邊尿一邊大笑。
讓勝利的喜悅中彌散着尿騷味,是導演的一大設計,我們看全鬥光和盧泰健早前的對話。
“你覺不覺得人類很喜歡被發号施令?”全鬥光說
“什麼意思”盧泰健問
“人類這個動物啊,就是希望能有強勢的人領導自己”全鬥光說
“大家都在等”盧泰健說
“那裡面的人,是怕會掉下好處,所以才在那裡,我會趕快,那好處塞到他們嘴裡”全鬥光說。
說完全鬥光擔了擔毛巾,并把毛巾墊在地上蹭鞋底,于是大搖大擺的離開,留下盧泰健意味深長的回味。我們細想全鬥光最親信的人,盧泰健,當初跑到全府上求他跟戒嚴司令官跪地求情,心裡隻有一己之私,和大部分一心會的軍官一樣,當利益沖突時,隻會起哄、撒嬌。所以,全鬥光把毛巾墊在腳下的行為,仿若暗指,你們這幫人隻配給我擦鞋。
他心裡失落,他甚至不屑與這幫部下為伍,影片最有利的審判,還得去廁所實現(自我檢讨)。
于是誕生了影片一段平行蒙太奇,一邊是牢獄,一邊是廁所,兩邊仿佛隔空對話,李泰臣因為是罪犯所以要除下衣物,包括内褲,這對罪犯來說是侮辱,可是全鬥光也要脫下褲子尿尿,似乎接受着同等的判罰。而李泰臣誤以為隔壁房間的咳聲是戒嚴司令官鄭祥鎬,他沖着牆壁喊話,另一頭是全鬥光臉貼着牆壁放肆的大笑,而全鬥光身後那幫将士此時無一例外的飲酒作樂。
其實這樣的平行對照,最終烘托出反派内心的失落,他體現出正義力量的雖敗猶榮。
再結合片名《首爾之春》,它文字的背後是極具諷刺的,它的原名為漢城之春,說的就是1979年,民衆們以為19年獨裁統治者樸正熙被槍殺後,民主會迎來希望,民主之花能綻放,結果迎來的不是春天,而是下一任獨裁政府,以及新一輪的鬥争。
但無論如何,韓國電影工業體系下所誕生的這部電影,不正是意味着那場民主之戰的最終勝利嗎,一個總統的罪證被電影記載,仿佛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就足夠證明韓國民主之路的進程。電影擁護了這個表達自由的時代,擁護了那些犧牲的正義之士,擁護了一種不為結果殊死搏鬥的軍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