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影版的《長安的荔枝》,喉頭像堵了團水泥。不同于原著文字的書寫留給人更多遐想空間,熒幕上具象的畫面更有代入感,我們目睹了李善德一夜間黑發變白,衰老的痕迹像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羅住這個老實人。編劇似乎給了他一個還好的結局,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下,安祿山叛變,長安淪陷,無數人喪生于戰火中,他同妻女流放于嶺南還保了一條命。

但影片結束後我一直在想,李善德還可以堅持什麼呢?

他不是陶淵明式的人物,他自幼有報國為民的理想,也是因此參加科考做了官。他想做一個好官,想為百姓做好事,還想在長安給妻女置辦家宅,體體面面地生活。

他是個老實人。我想無論在哪個時代“老實人”這個稱呼都不會是完全褒義。他在官場勤勉做官,聽不懂言外之意,不理解彎彎繞繞,同僚将多餘的工作推脫給他,他也隻是笑笑接受。或許這點和他“理工生”的身份有點互文的意味,他所學的是算數,信奉的是邏輯,而現實中虛與委蛇的人情世故往往不講邏輯。

一切結束後,李善德獨自在荔枝樹下吃荔枝。荔枝很貴,“一騎紅塵妃子笑”,賠上他的半生前途和若幹人命,他隻一個接一個揮霍似的吃;荔枝很甜,他卻吃得淚流滿面。

長安陷落了,他所堅持的信仰也陷落了。原來自己所堅信的,隻消上層人揮一揮衣袖,錦繡宮殿皆付塵土。

我們難以苛責他未把信仰放在自己身上。他比很多人都堅定,否則也不會跋涉到嶺南想辦法運鮮荔枝,試圖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也不可能在事成後還冒着生命危險去找楊國忠對峙。他是個小人物,身世階級财富都遠遠不及那些人上人,但他有自己信奉的一套準則,孰是孰非,孰正孰邪,這些東西是他可以用生命捍衛的。

但這一切都在長安陷落後無意義了。沒有人否定他的信仰,如果有,像楊國忠那樣的人,李善德還可以在他刀下誓死抗争;但正是因為沒有,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切也都不重要了。比反抗失敗後的滅亡更悲慘的是從來不曾存在,沒有人在意,也無從記起。

我想李善德知曉滅國的原因,當他看到權貴們不顧百姓榨取私利、民衆流離失所時,他就明了了。這樣的國家,有再多賢能的人也無用。曾經他以為自己能做浩瀚海洋裡翻湧的波浪——雖渺小但仍有推波助瀾之效;現在他明白,他隻是無數被巨鲨卷入腹中的魚蝦之一,任憑他怎麼蹦、怎麼呼号,都無濟于事。就像他曆盡千辛萬苦險些喪命送到的荔枝,最終卻無人問津。

所以李善德還能堅持什麼呢?他前半生所堅持的皆無意義,到頭來不如做一介鄉野村夫,每日在園子裡除除草,曬曬太陽逗逗狗。

個體依附于時代,當時代荒誕不經,個體也飄搖如浮萍。我想這是這個故事裡最大的悲劇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