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強大的人,允許一切發生。
最近看《蓮花樓》,想起來前幾年熱播的《琅琊榜》,兩部劇都講了少年英才曆經變故改頭換面重返“江湖”的故事,而不同的是,《琅琊榜》重權謀,它的江湖在廟堂,講的是沉冤昭雪,是故人重逢,而《蓮花樓》偏武俠,它的江湖在人心,講的是“放下”,是“修行”。
李相夷十五歲打遍天下無敵手,年紀輕輕登上門主之位,受萬人敬仰,也受到不少小人惦記和诋毀,但是少年李蓮花還沒有看透人間是非,意氣行事,仗劍江湖,創建四顧門,幻想用自己的絕世武功匡正江湖,做什麼都義無反顧,覺得所謂後果皆為虛談,口吐“四顧門不能沒有李相夷”的豪言壯語,沒有經曆過事與願違,沒有見過世事無常,李相夷并沒有參透,成為天下第一很難,實現年少輕狂的理想很難,但人生一世最難的事情不是努力攀登頂峰,而是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生老病死的自然盛衰,接受從頂峰一落千丈的起伏。
李相夷東海一戰中了碧茶之毒,身負重傷,九死一生,懷抱着對四顧門、對江湖的期待和眷顧,李相夷勉強堅持回到四顧門,然而意氣行事的結果是破壁殘垣,是死傷無數,是四顧門的解散和心腹舊友的埋怨,李相夷内心愧疚萬千。當一衆江湖人都想着重建四顧門,重整江湖,李相夷卻拂袖遠去,“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李相夷決定“放下”,改名李蓮花,追尋世間清淨,了卻餘生。
但李蓮花真的放下了嗎?可以說他放下了。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他沒有心生怨恨,隻求平淡生活;看到自己曾經貼身相伴的寶劍重現于眼前,他不争不搶;聽到他人談論自己少年時的英雄事迹,他嘴角一撇,沒有勝者的得意和驕傲,還諷刺自己年少輕狂;拿到世間靈藥“觀音垂淚”,李蓮花拱手相讓;看見心愛之人移情他人,當年的真情化為執念夢影,他灑脫離去;他勸傷他之人笛飛聲放下争霸武林的執念,勸害他之人雲彼丘從當年毒害盟主的舊事中解脫,勸愛人喬婉娩解開心結迎接新的幸福,他放過了所有人對他的虧欠、傷害,卻唯獨沒有放過自己,表面無欲無求,可實際上心中的愧疚和尋找師兄下落的執念,比任何人都重,他會在舊事重提的時候紅了眼眶,會随身帶着喬婉娩送的荷包,會不小心脫口而出喚一聲“阿娩”,會在故劍裝入劍匣後忍不住再看一眼。那些漫不經心的笑,天花亂墜的謊言,招架無力的功夫,看似潇灑不羁,但其中包裹着多少心酸和痛苦,也隻有李蓮花一人承受了,其蝕骨剜心之痛,無異于百毒侵體,關于“放下”,至少李蓮花還沒有到參悟的境界,他仍是一個初學者。
早在先秦時期,中國的武俠文化就已經開始了它綿延千年的生長,從遠古時代人們為生存而“習武”到“以仁德為武”,再到後來受“儒、釋、道”三家學派的影響,“武俠”越來越成為蘊涵中華千年文化底蘊的民族精神。從先秦時期遊俠列傳中所記載的傳奇故事,到金庸古龍等一衆作家筆下風雲變幻的武俠世界;從古詩文中“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的豪情,到穿遊融彙于廟堂之高江湖之遠的俠義氣魄,都生生不息的向我們袒露出中國武俠文化的豐盈和閃爍,撕開其中任何一處,幾乎都可窺見其天馬行空的想象,快意恩仇的潇灑,拂袖遠去的淡泊,而究其根骨,無論主角是出場就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還是一路升級打怪登頂江湖的天選小白,所傳達的精神意韻多半是縱行而上的攀登,出場便“看破紅塵”“相忘江湖”的故事任務大多給予配角和副線,而主角要想達到“笑傲”的境界,必要先經曆功名全收的成就,這幾乎已成為“英雄俠客”的必修之路,也是武俠故事的主線任務。
但《蓮花樓》卻與衆不同,它講了一個“失敗”的故事,從頂峰跌落谷底,從揮劍破雲到手無縛雞之力,從衆星捧月到衆矢之的,從李相夷到李蓮花,再到真正成為“李蓮花”,與其說這是江湖遊醫李蓮花的傳奇際遇,不如說是李相夷經風曆雨的“修心”之路。認識到自己的“自負”和“失敗”很難,與自己和解更難。身懷絕學“揚州慢”,卻唯獨救不了自己,五感漸失,内力散盡,生命進入倒數,唯一割舍不下的心事,竟是一場騙局。放下執念,接受人間的戲谑,對于李蓮花來說,是來自外界的殘忍屠戮,也是内心對于絕處逢生修煉。
然而這場修煉并不獨屬于李蓮花,反觀古今之來者,有多少人不是少年時幻想拯救世界,長大後卻發現,心中所願并不如想象中一樣唾手可得,慢慢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挫敗,接受年華老去,接受親友離散,接受七情八苦的錘煉,這是世間無人可免俗的修行,也是人生最難的修行。
但放下執念,不是放棄理想,不是放棄努力,而是在拼盡全力之後,不怨,不亂,用一顆平淡的心,接受一切發生。就像莫言說的,“真正的強大不是對抗,而是允許發生,允許遺憾,愚蠢,醜惡,虛僞,允許付出沒有回報。”
與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