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日掛中天》,我想我太能理解為什麼美雲要在最後捅出那一刀,因為不是葆樹需要美雲,而是美雲需要葆樹,對美雲而言,對葆樹的愧疚是她内心的巨大陰影,日久彌漫,再次遇見葆樹,對他贖罪,已經荒謬的成了她人生的動力,心安的砝碼。

她覺得葆樹需要她,她能對葆樹産生價值。往日的愛與恩交織,牽連出的不僅是贖罪者對施恩者的懇切,甚至産生了母與子的連接。所以她寬容葆樹,容忍葆樹,照顧葆樹,要進行一場自我獻祭式的報恩。殊不知,這份情義,是極具危險性的,是具有自我毀滅傾向的。她已經把自己的生活目标定為了帶上腹中的孩子,陪伴照顧葆樹,無論他是否已接近生命的尾聲,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就成,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但是數日過後,葆樹就這樣決然離開了,在她倉皇來到車站後,命運毫不留情的出手,她流産了,一個未成人形的生命就這樣倏然離開,沒了,空了,仿佛未曾來過,她人生的“希望”之一,破碎了。她平靜的驚愕,壓抑的絕望,甚至來不及反應悲傷,機械式的擦完血後,就立刻開始失魂落魄的一輛車一輛車的尋找葆樹。

找到了葆樹,簡短告别後,她确信了這是永别,看着越走越遠的男人,她拿起刀,叫了一聲“葆樹”,走過去,直直捅入,那一刻,她怨恨、害怕!他走了,她唯一的希望就走了,她背負的恩情債再也無處可還,她怨恨為什麼葆樹要奪去她僅剩的希望!她更加恐懼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地基坍塌的人生!她的那一刀不僅是捅向葆樹,其實也捅向了自己,也捅破了泡沫般的病态希望!既然留不住你,那就一起奔向毀滅!美雲在兩人初始告别時問了一句,你還能原諒我嗎?我甚至認為她内心裡是不希望被葆樹原諒的。因為有恨在,就還在。

而在美雲捅入這一刀之後,來到了全片最動容的淚點之處,被捅的葆樹瞬間錯愕驚惶,他猛扯了一下美雲的頭發,不可置信的虛聲問道:你幹嘛?在這之後,美雲嚎啕大哭,兩人泣不成聲雙雙倒地跪下,而僅僅相持了幾十秒後,葆樹竟将美雲擁入懷中,好像受傷害的根本不是他。我肯定就在這短短的瞬間裡,葆樹已經快速讀懂了這個女人的一切,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而是因為她,太無助了。就如當年幫她頂罪時,一樣。

葆樹實在是一個太善良的人,在兩人情感最濃烈的時候,他頂替美雲入獄。随後美雲一聲不響的離開,而他出獄之後,沒有去找過美雲,更加沒有去拿捏她,威脅她,偶遇以後,葆樹已得癌症,美雲堅持要還恩情,也就是在幾次無理取鬧般的報複、要求之後,他最終還是決定重重放下,不再打擾美雲。期間他們遭遇電梯事故,仿佛是當年的回溯,而葆樹依然如當年一樣全力幫助美雲脫險。最後甚至在也許是他生命的最後清醒時刻,他還是本能的輕輕安撫懷中這個女人。沒看到半分怨恨責怪,隻有憐惜和心疼,我想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之前說的的那一句“當初我們在一起時,全是真心”。

看完全片,辛芷蕾的表演,有一種地母型的氣場,沉甸甸的接住了美雲,使得這個女人是那麼平實普通又那麼極緻,影片前面,她仿佛在靜默的積蓄能量,所以來到影片最後幾分鐘,從廁所流産到她捅出那自毀式的一刀,才能帶來這麼巨大的情感爆發,如洪水沖閘,愛恨泛濫滔天。

張頌文的表演也一樣優秀,葆樹這個角色和美雲一樣複雜,他為愛入獄犧牲了人生,卻又被愛抛棄。經曆着癌症的折磨,内心恨意翻湧卻又始終難掩善良底色,在前期,他處于一個極度迷茫的狀态,對美雲,他不知道是該愛她、恨她還是原諒她,他沒有歸處,也不知去路,他是一個彷徨無措,始終走在大霧中的人,然而美雲這反差性的極端一刀,直接原始的身體傷害反而如當頭棒喝一般直接把他叫醒,打破了他内心的郁結,讓他終于得以沖破迷霧,得到釋放,可以說因為這道傷口,他和美雲飽受煎熬的壓抑痛苦終于都有了可釋放的口子,兩人都得到了精神層面的救贖和放下。整部影片,辛芷蕾的表演如果是地母式的厚實,張頌文也如同紮根于地的樹幹,兩位演員互相角力纏繞,才有蹬地而起,極具後勁的感染力。

全片的情感是奇情的、扭曲的,但因為兩位的表演,我相信美雲和葆樹是真的。日掛中天用來形容正午陽光最強烈、最明亮的景象,也比喻事物處于最鼎盛、最輝煌的階段 。好濃烈浪漫反差的的名字,觀照美雲和葆樹,他們真的落入了陰影最深、極緻烈日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