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中的她》是阿根廷電影小組“潘佩羅小組”成員之一勞拉·西塔雷拉的最新力作,而“潘佩羅”在西語中代表“從潘帕斯吹來的風”,正和本片一樣,潘佩羅小組的電影創作就如一陣草場上的清風,其以開闊新穎的電影觀念和“作坊式”的團隊創作模式正在對當下全球電影節以導演個體的“作者性”為擁蹙的美學秩序産生沖擊。在電影的視聽語言技巧近乎窮盡的今天,《迷霧中的她》仍然以不斷生成與變化的影像、松散神秘的故事結構和史詩般的片長,邀請我們踏上一場的感官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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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常的神秘:拒絕謎底的謎題

《迷霧中的她》分為上、下兩個部分,而兩部分也互相形成鏡像式的互文關系。在上部中,故事聚焦于由勞拉的“消失”這一謎題所牽扯出對當下時态語境的影響,并以這一謎題為原點,如樹葉的脈絡般生發出無數更加引人入勝的謎題。但是本片導演勞拉避免對這些謎題般的經曆給出任何結論性的謎底,而是回歸于故事本身的魅力,讓觀衆與電影素材直接建立聯系,進入一種視覺叙事的催眠狀态。

在上部中随着男人們的尋找,我們得知勞拉與情人共享的秘密:一個在書籍中尋找陌生情色信件的偵探遊戲。而這一遊戲也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勞拉與情人暗生情愫的溫床。随着勞拉和男人對于信件的尋找,遊戲中的男女主人公的羁絆實則已經成為勞拉與男人關系的對位。二人在夾雜想象、冒險和探索的虛構故事中提前進行了情感的操演,生活與故事,現實與虛構、影像與文字,形成一種微妙的互文關系。正當男人認為勞拉的消失一定與自己的遊戲有關,并由此展開尋找時,下部勞拉的視角卻勾連出一個關于湖邊水怪的更大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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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勞拉電台同事的分享,男人得知了勞拉“消失”後的經曆,而這些宛如謎團矩陣般的經曆僅通過男人佩戴的耳機,以一種口述的方式上演。作為觀衆,我們見證了一個普通的電台演播廳内是如何上演一出極具神秘感和魅惑力的日常戲劇,日常與神秘,生活與戲劇,又在一種強大的催眠力量下達到一種暈眩般的含混狀态。而在男人的幻想中,其與勞拉堅不可摧的關系也不攻自破,原先的愛情偵探故事逐漸變成一個奇幻漫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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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缺席與在場:身份主體的倒置

“消失的女性”這一情節早已成為一種劇作上的濫觞,女性或成為一種供人想象的景觀,或成為一個推動情節發展的節點。而在本片中,勞拉的“消失”卻恰恰是以極強的在場性為前提的,這一切都源于導演對于叙事身份主體的倒置。

在上部中,丈夫和情人,這兩位男性面對突然消失的勞拉,找來各式各樣的合理化推測,并為自己和勞拉共享一段私人秘密而感到獲得戰利品一般的驕傲。勞拉的丈夫找到勞拉遺落的書《一個獲得性解放的女共産主義者的自傳》,并在上面發現一段話:

“男人總是試圖把他們的自負強加給我們女人,使我們完全适應他的目的。于是,内心的反叛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因為‘愛’變成了一座監獄。”

“我必須走,必須與被選中的男人決裂,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感覺,我已經把自己暴露在喪失獨立存在的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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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一臉了然于胸的樣子對另一個男人說:“ 發生了什麼已經再清楚不過。”正如他所閱讀的文字一般,他用愛情和婚姻的叙事為勞拉的離開賦予“正确的理由”,并對自己與事件的高度掌控力和關聯性深以為然。而情人面對這一切,内心毫無波瀾,因為他深知,這本書隻是自己與勞拉冒險遊戲的一塊拼圖,在這場關于勞拉的争奪賽中,情人毫無疑問的“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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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情節的發展,情人對于勞拉消失的推測和私人的情愫被一種微妙又殘忍的方式消解:他自以為與勞拉共同冒險、解碼的暧昧遊戲,實際上隻是勞拉的選擇中最微不足道的背景闆,勞拉的離開與他毫無關系。

由此,男性對于情感關系的掌控欲和自以為是的圖解在“缺席”的勞拉面前徹底潰敗。勞拉以“缺席”的方式給看似占有叙事視點的“尋找中的男性”帶來巨大的影響,而她才是擁有至高無上的在場性和叙事視點的主體,同時也以此宣告了男性對于定義、闡釋和競争的殷切與荒謬。

三、自然的使者:從男性叙事中出走

在下部中,勞拉圍繞湖邊水怪的新聞與兩位女性伴侶相識,在經曆了三人朝夕相處的親密時刻後,兩位女性伴侶卻因危機突然逃離,勞拉也在這一切結束後選擇離開過往的生活,在自然間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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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強烈的感受到男性角色對于定義謎團、與對手競争的熱切,渴望獲得對一切領域的闡釋權。而以勞拉、電台同事為代表的女性角色則更加順應自然的節律與潮汐般的生活狀态。勞拉作為植物學家,愛好給一切未被發覺的物種進行歸納,聽從自然的感召,走入一種生命的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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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也稱梭羅的《散步》給予本片很大的影響,梭羅主張的對于精神生活的境界追求也與本片的态度相契合:

“仲夏的天很藍,風很溫暖。飯後我喜歡在小區樹陰下散步,聽知了無憂無慮的鳴叫,看鳥兒在清綠的樹枝裡跳躍。輕松隐身于小徑享受着柔和的光點點灑落,偶遇一隻螳螂高舉着螂臂攔住去路,蹲下身向它打個招呼,我隻是借道而行。”

“我隻是借道而行”,正如勞拉在信件裡看到的生活方式一般:在水邊分娩,于晚霞中遊曆,她也在文字的世界中提前進行了自身生命的預言和操練。結尾類似《愛情萬歲》的搖鏡頭同樣意味深長,鏡頭一開始,勞拉躺在一片草野地旁,鏡頭開始左搖,我們看到一片水草豐茂的湖泊,然後鏡頭開始回搖,一切都如往常,隻是勞拉早已經不在那裡了。

頗有意味的是勞拉并非作為客體消失在觀衆的視點裡,而是作為一個選擇性的主體在我們的視點外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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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伊始:勞拉躺在水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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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左搖:一片水草豐茂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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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向右回搖:勞拉離開了

同樣名為勞拉的導演勞拉·西塔雷拉借由一個生命脈絡般的故事向我們表達這樣一種态度:女性可以随時在沒有任何顯性危機的情況下拒絕和出走,而不成為其他叙事主體想象的景觀或某種意義的譬喻,我們永遠可以出走,并不是為了“什麼”。而這樣一種對于男性叙事的拒絕,姿态卻是溫柔又自得。

(部分内容參考導演個人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