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也如願在上映當天和朋友一起到影院看了最新的劇場版哆啦A夢,交流中受益良多。慣常的廢話我就先不說了,不出意外的話,這篇影評也會是中文互聯網上第一篇詳細影評。
在劇透警告之前,關于周邊,我還是要先吐槽一下,這次影院賣的劇場版45周年相關周邊品種相當多,我狠下心抽了兩個中期劇場版的徽章,在1/11的概率下,我和朋友連抽了4個都沒抽中我想要的雲之王國,理論上這種可能性隻有68%——嗯,好像是挺高的來着。
【劇透警告】
以下内容包含大量私貨與劇透,想要保持完整觀影體驗的讀者請自行判斷是否繼續閱讀。
(影片配圖均出自公開預告片)
【第二次劇透警告】
由于人類記憶的限制,劇情相關内容可能包含作者自行美化、引申或腦補成分,不保證100%符合影片内容。
(部分科學事實相關内容未經驗證)
【第三次劇透警告】
繼續閱讀将被視為接受以上全部免責聲明,不可申訴。
(大部分感想和評論或許需要看過原片的讀者才能夠理解)
一.“作者想象力的邊界,就是畫的邊界咯”
本作的劇情剛剛展開,在原創道具“進入燈”的作用下,五人組護送着謎樣的畫中女孩克萊兒,試圖幫助她走出畫中的森林。然而走着走着,前方的色彩和線條逐漸消失,大雄驚訝地問哆啦A夢,難道畫中的世界也有邊界嗎?哆啦A夢則用上面這句話回答了他。
在以繪畫為主要載體的作品中讨論繪畫的局限,本應是一個很有深度的主題,但遺憾的是,本作似乎并沒有餘力擴展這方面的讨論,而是把更多的資源堆砌在了情節的張力和人物刻畫上,規避了更加晦澀的内涵。對于《哆啦A夢》系列的劇場版團隊來說,連續三年原創劇情是一個難度頗高的過程,畢竟需要對标的是原著藤本弘老師那鬼神一般的想象力,即使每年榨幹一個腳本作者,在完成度和“耐咀嚼”程度上也怕是難望其項背。但從最終的觀感來看,本作達到了一個不亞于原創階段神作《機器人王國》,甚至勉強超過原著《一千零一夜》的新高度。
這一部劇場版有着極為驚豔的開場,随着重新啟用的經典主題曲《實現夢想的哆啦A夢》響起,五人組在各種不同畫風的世界名畫中穿梭,有《撐傘的女人》、《呐喊》、《蒙娜麗莎》、蒙特裡安的某幅作品(真認不出來)、《星月夜》,還有日本本土的葛飾北齋、歌川國芳、寫樂、菱田春草的黑貓、圓山應舉的小奶狗……更不用說主題曲的歌詞和這一段蒙太奇相得益彰——“在我的心裡,一直一直在描繪着”、“變成大人以後,是不是就會忘了呢?”我還要再強調一遍,棄用星野源的那首音樂勒色而回歸真正的主題曲,是這10年間哆啦A夢制作組做出的最正确的決定沒有之一。

畢加索有兩句名言:“我花了四年時間學會畫得像拉斐爾,卻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學會畫得像個孩子”;“每一個小孩子都是天生的藝術家,難的是長大以後依然是藝術家”。用一種質樸童真的眼光審視世界,才能發現和表達出更純粹的美,如果光看片頭和前三分之一的展開,本作确實成功讓人沉浸在了一種原始的享受中: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展開,我也不在乎,隻是坐在那裡等着電影告訴我答案,而每一幀畫面都将超乎我的想象。包括克萊兒穿越到現實世界後的“東京大冒險”(劇場版胖虎初顯神威)、五人組來到被遺忘的中世紀意大利“阿托利亞公國”、小夫拿出巧克力當場俘獲了克萊兒和小惡魔查伊的心(我真的好喜歡這兩個角色的設定)。
可惜,我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大人内心特有的冷漠和污濁很快重新侵蝕了我。很難用文字描述我看到“水加工建造機”建好了水城堡之後,大家戴上“幻想帽”(沒有能比這更加緻敬藤本弘老師的道具了)開始裝修自己心目中的房間這一段時,心裡有多麼惬意。《水加工粉》本就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短篇之一(和靜香光屁股無關!),再加上堪稱完美的插曲《君の夢を聞きながら、ぼくは笑えるアイデアを!》豁達輕松的輕搖滾曲風加持,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閉上眼,靠在影院的座位上,幻想着再一睜眼就會回到8歲的那個夏天,就着窗外無盡的蟬鳴,啃着姥姥剛切好的西瓜,躺在床上翻看着表哥書櫃裡那幾本半新的《機器貓》。是的,我能想象到的美好至此已是極限。

不知有多少人在觀影到這裡的時候會開始和我有一樣的反應——在插曲戛然而止後,我開始受到脫瘾般的反噬,不自覺地質疑劇情、試圖推測後續發展和人物動機、定位伏筆和回收點、甚至分析考證起畫面中出現的元素。成年人的傲慢不允許我繼續接受單方面的輸入,我想要對抗、把影片中的世界生拉硬拽貼合到我腦海中成型并熟知的那個樣子。這其實證明我已經喪失了童真和想象力帶來的那份開放視野,那一刻我意識到,近七八年來我一直在批判國内《哆啦A夢》的引進團隊某段時間執着于綁定“童真”二字的宣傳方針,會不會錯的其實是我呢?會不會《哆啦A夢》本來就不應該被當作過于嚴肅的作品來審視,不是油膩奢華的盛宴,而是專門為小孩子準備的精緻營養餐呢?
帶着這樣似有似無的悲戚與不安,我繼續品味着後續的劇情,發現進展竟然酷似《天空理想鄉》的後半段——陰謀揭露、主角團逐個下線、大雄憑借與哆啦A夢的友情力挽狂瀾,就連最終機械降神的強行大團圓都如出一轍。這可能也是為了低齡和成年觀衆兩方的口味所作的平衡。伊藤公志(劇本作者)終究也是個成年人,這是他第一次執筆劇場版,為了維持市場,創作上不過度發揮、在受到好評的成熟劇本基礎上進行模塊化調整無疑是最穩妥的方案,這或許就是本作“想象力的邊界”吧。
二.文藝複興的第一縷光
本作的舞台巧妙地設置在一個真實與虛構的灰色地帶上:13世紀歐洲(現意大利境内)的一個小公國,阿托利亞公國,由于突然的火山爆發而被掩埋、徹底消失于曆史記載中,直到最近的考古發現當地遺迹中出土了一些價值不菲的謎之畫作,這個公國的存在才得以重見天日。金發的活潑女孩克萊兒是這個公國的公主,而擅長繪畫的少年馬伊羅則是宮廷畫師的兒子,二人青梅竹馬,有一天克萊兒跑到後山,遇到時空亂流(并非單純的意外),在馬伊羅和其他人的視角來看就是失蹤了,多次搜尋無果,卻不知為何來到了畫中,而那幅畫恰好從時空亂流中掉出,砸到了大雄的臉上(還是幅木闆畫),可謂是教科書般的硬核天降美少女。

這個設定的靈感無疑是來源于龐貝城和維蘇威火山的故事,隻不過時間刻意設置在“13世紀”,我敏銳地意識到,這部作品中“文藝複興”可能是一個重要的暗線。13世紀的意大利,由于腓特烈二世駕崩,神聖羅馬帝國統治力下降,在意大利地區分裂出了多個王國、公國、城邦和自治領,本作中的“阿托利亞公國”兼有費拉拉公國、弗洛倫薩共和國、那不勒斯和西西裡共和國的一些特征,但無法對标任何一個具體存在的主體,對統治者的描繪也偏向童話式,規避了曆史考證的問題。
五人組把克萊兒送回國王夫婦身邊後,受邀參觀城堡頂層的畫廊,其中展出的作品風格不一,隻有一小部分可以看出是中世紀宗教風格的莊嚴刻闆作品,而更多帶有人文主義的色彩,甚至有風景畫。其中占據最大牆面的三幅畫對應阿托利亞公國的三個傳說:帶來毀滅的惡龍、召喚惡龍的惡魔伊塞爾、帶來幸福的藍色蝙蝠,則明顯帶有幻想藝術風格,配色和線條運用都顯得十分現代,類似于《遊戲王》卡牌中的繪畫風格。我個人認為這裡的處理應該更考究一點,比如用哥特式彩色玻璃或者馬賽克畫風來表現。但比設定年代更早的古典時期也不是沒有幻想元素,也可以理解為這些傳說的相關作品從羅馬甚至希臘時代就已經存在,隻是被曆代國王收藏而已。

制作組為了保證時代和背景考據的準确性,特意全員前往意大利取材(可能順便團建)。不得不說,本作在“中世紀模拟”上的努力還是看得出的——吃飯用手抓、用雞蛋黃調色、不洗澡(靜香暴怒)、宮廷小醜、魯特琴樂隊和扔火炬的藝人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阿托利亞鎮中央的女神像,其姿态明顯不是中世紀的作品,而這種暧昧的信仰,在13世紀的背景下,特别是地理設定距離梵蒂岡幾乎隻有一步之遙的位置上,其實是非常危險的。
視情況,當地居民對這個守護女神的信仰可能會被教廷定義:
1.如果是古典時期流傳下來的希臘、羅馬多神之一,則會被認定為“異教”;
2.如果這個女神是天主教中存在的女神,比如是聖母瑪利亞的另類表達,則會被認定為“異端”;
3.如果是地方的民間信仰,并且被當地人成功包裝為天主教中的“聖人”,則教會有一定可能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無論哪一種情況,公開把天主教上帝之外的神靈作為守護神來供奉,都勢必會引起梵蒂岡方面的重視。既然設定了中世紀背景,又以繪畫藝術為主題,那簡單地無視宗教環境來講故事是很難讓人帶入的,我認為可以适當以卡通化的形式來簡單帶過這方面話題。當然,跟一個子供向作品較這種真,屬實是有點魔怔了,我忏……不是,我會檢讨自己。

說回角色與文藝複興的聯系。馬伊羅作為宮廷畫師的兒子,從小耳濡目染、一直鑽研着繪畫,其實早就已經超出了“技術”的範疇,有動力去做一些突破性的研究、發展自己的風格了。劇情中馬伊羅拿出了給克萊兒畫的肖像,相信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蒙娜麗莎》。畫中的克萊兒坐姿端莊、透視合理、神态自然、露出微笑,是一個很美的“人”,而不是“人物”。我有理由相信,編劇可能一開始是想把馬伊羅塑造成影射達芬奇的角色,甚至給他單獨安排一個河邊畫室也是為了方便引出他的一些發明創造之類,但後期戰鬥的情節占了太大篇幅,所以不得不丢下了這個線頭。
現實中的文藝複興緣起于多種因素的作用,比如神學的衰落、城邦間資助藝術的競争、金融業的發展促進精神追求、東羅馬的滅亡帶來古典哲學的散播,但其中最重要的,我認為還是人文主義的成型。當人本身的價值得到重視,迷信歌頌式的創作不再有市場,有血有肉的藝術才得以回到它應有的地位。馬伊羅創作出人文主義标杆作品的動機來源于他對克萊兒的愛和思念,更确切地說,是他最珍視的那雙眼睛,這在時代背景下是毫無疑問的僭越。所幸馬伊羅侍奉的是一個相當寬厚親切、有藝術鑒賞力的主君,并且世界線上徹底無視了教廷的影響,他的創作才能沒有被辜負,這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啊。

三.每個人都拯救了世界
本作的反派有兩層設定,一個是妄圖偷竊城堡畫作的時空罪犯索多羅,算上《恐龍》(包括《新·恐龍》)、《日本誕生》(新·日本誕生)、《南海大冒險》和《天空理想鄉》,這是劇場版中出現的第5個時空罪犯反派,也是最菜的一個。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他很可憐,既沒傷人也沒破壞環境,甚至不惜自輕自賤,給國王當取樂用的小醜,不過是為了在一個注定要毀滅、消失于曆史記錄中的小小公國中“搶救”出一些珍貴的藝術作品變賣罷了。
一切故事的開端是索多羅為了逃避時空巡邏隊卧底帕魯的追捕,在時空隧道中亂來一氣,引起了時空亂流和裂縫導緻,屬于牽連犯,擇一重罪論處;即使是操縱着假克萊兒謀害胖虎小夫未遂,其實也是由于胖虎小夫自己帶着邪念回到了阿托利亞公國,試圖盜取貴重的藍色顔料,節外生枝的結果,有一定的被害人過錯因素(當然,這在刑法上這通常不認為是牽連犯,應當數罪并罰)。
某種程度上,在我看來這個人非但不可恨,甚至還有些令人憐憫,當然那是在他喪心病狂用“進入燈”從畫廊牆上的傳說畫中放出了惡魔伊塞爾之前。
根據傳說(即傳說畫作者的想象,注意這是完全主觀的設定),惡魔伊塞爾的設定動機是無差别奪走事物的顔色、毀滅世界,與前作《地球交響樂》中的“噪音”如出一轍,屬于毫無談判或交流可能的混亂邪惡型反派。而當伊塞爾這個“真·BOSS”登場後,一切輕松的探索和交流都被畫上了休止符,本作的後三分之一幾乎全是戰鬥:與索多羅的對峙、伊塞爾出場的碾壓、放出惡魔軍團後的城鎮争奪戰、二段變身惡龍後的絕望阻擊戰、直到最終大雄的翻盤,幾乎毫無喘息。我個人認為這一部分的節奏略有失調,劇情中設置主角團回到火山口重整旗鼓,其實不如設置為伊塞爾為了使惡龍成為完全體而前往火山口積攢力量(也印合了傳說中“惡龍與火山有關”的說法),主角團回到水城堡商讨對策,比如帕魯嘗試聯絡時空巡邏隊,卻由于阿托利亞公國不存在于曆史記載中而無法精确定位,這在劇情上顯然更合理,節奏也能得到緩和。

然而不可否認,本作中胖虎、小夫、靜香的存在感得到了明顯加強。這三人組的背景化是前幾作中我着重批評過的點,看來制作組确實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能夠聽取觀衆意見,值得表揚。
首先最惹眼的就是魔女靜香的兩次極限撈人:一次是胖虎在即将遭到處決時“一口咬定”自己無辜而苟延殘喘,眼看就要撐不住的時候,靜香帶着克萊兒“接人→落空→甩竿”的一個小跌宕,從觀影節奏上說,即使心裡清楚胖虎小夫不會有事,沒接到人那一瞬間被導演虛晃一槍,也還是挺能抓人心髒的。另一次是大雄和哆啦面對伊塞爾無敵的壓迫感,唯一看似能依靠的時光巡邏隊員帕魯還早早被強制下線,手邊什麼能用的武器都沒有,看到這裡的時候我腦子在飛速運轉卻毫無辦法,幾乎也和兩人一起陷入絕望的時候,隻聽大雄舉起魔杖一聲怒吼“靜香/火弩箭飛來!”(劃掉,胡說八道),幾分鐘内毫無動靜的遊擊手靜香騎着她忠實的掃把如閃電般歸來,精準撈起兩人轉頭就跑,這一幕的爽感幾乎與《宇宙小戰争2021》中五人組開着坦克神兵天降救出帕比的一幕持平。順帶一提,除了救人最多,靜香在惡魔軍團群戰時的一發AOE,恐怕也是五人組中拿下人頭數最多的一個。

劇場版胖虎的實力自不必提,但本作中胖虎的表現偏穩定,尤其被靜香的高光掩蓋了。而小夫的戰績看似不多,實際我走出影院複盤劇情的時候發現,小夫其實做了兩件足以徹底改變戰局和情節走向的大事——一是給克萊兒吃了巧克力,導緻後面索多羅操控的假克萊兒對不上口徑而暴露;二是被惡魔軍團逼到水池中時保持冷靜觀察,發現“畫中惡魔和弗洛倫薩的某個刺客一樣(劃掉)溶于水”這個弱點,才有了與伊塞爾一戰的可能。除此之外,前有查貝克超速改樂譜,今有馬伊羅畫速超AI,他在戰鬥中也扮演好了“神筆馬良”的角色,群戰中放出的獅子與為大雄最後一擊提供的黑科技彈弓(廢柴小學生臂力,彈藥超重情況下射程接近百米),堪稱功不可沒。
再看小蝙蝠查伊,雖然前期一副事不關己的傲嬌樣子,做什麼都是看在巧克力的面子上,在最末尾的時候也發揮了一點主觀能動性,發現了阿托利亞秘傳的幻之顔料“阿托利亞藍”的核心原材料藏在湖底這個事實,為馬伊羅最終成功繼承宮廷畫師的非物質文化遺産、完成克萊兒的肖像畫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至于克萊兒這個和和前作的米卡幾乎定位重疊的角色,在戰鬥上也不是單純淪為了靜香的綁定小挂件,而是在靜香下線後鼓起勇氣背水一戰,然後……然後下線,陣亡得毫無價值。其實靜香、胖虎和小夫,包括帕魯和哆啦A夢,都可以說下線得毫無價值,不過都打到這個程度了,身邊的隊友一個個下線,起碼起到了一個加強緊張感的作用。硬要說本作中誰下線得最沒意義,那我先投小夫一票吧。

四.天才畫家的血脈
本作中大雄爸爸的地位其實非常重要。熟悉原作的朋友應該都知道,大雄的爸爸學生時代就得過全國繪畫大賽的金獎,又曾經師從後來的著名畫家柿原老師學畫,其繪畫天賦還引起了某位富商的垂涎,許諾隻要和自己的女兒結婚就供他出國留學,成為知名畫家。擁有此等血脈的大雄,絕不可能真的一點也不會畫畫,隻是基于一種“我什麼都做不好”的慣性,不敢放開手腳去面對自己的内心,也就無法發揮繪畫“内心之鏡”的功能。
在劇情中,大雄的爸爸和馬伊羅這兩個繪畫水平最高的角色,不約而同地對大雄給出了同一個忠告:用心去畫,畫出來的一定是好畫。而這樣的忠告對于依然處在“我的技術不好,畫出來會被人笑話”階段的大雄來說,能起到的促進作用是很有限的。于是作為更直觀的建議,在大雄夜談環節中(本作中夜談環節出現得相當早,和《日本誕生》差不多),馬伊羅又告訴大雄:“隻要想着你最喜歡的人或者物,想着超喜歡啊超喜歡,然後一邊畫就對了。”

我其實很能理解站在馬伊羅或者大雄爸爸角度的感受,像我有些玩音樂的後輩,總是擔心自己技術不行,上台露怯。這時候我也會告訴他們,不要糾結技術水平,如果一定要等到技術足夠了再上台演出,那你是一輩子都上不了台的。演奏音樂和繪畫都是感情的表達,有很多共通的地方,首先你必須直面自己的内心,找出想要表達的到底是什麼,輸出的内容才會有生命力。當确定自己要表達的是什麼之後,你隻要盡最大的努力向外放就是了。在音樂中,這種表達可能是一段旋律、節奏、或者特定唱腔、甚至嘶吼,而在繪畫中,這種表達也可以是點線面、色彩、筆觸、或者刻意的留白。
從結論來看,大雄應該是接受了馬伊羅的建議,因為當晚熬夜畫出最終一戰時翻盤的關鍵道具《潦草哆啦》之後,大雄在夢中經曆了一個頗有EVA色彩的場景:大雄終于畫出了一幅爸爸的肖像畫,技藝娴熟、過度美化、帥氣而精緻,他拿着這幅畫去向家人邀功,但父母和哆啦A夢卻都表現得很不屑——這真的是爸爸嗎?一點也不像,難道你心目中的爸爸就長這樣?望着大家冷面離開的背影,大雄驚醒,才發現是一場夢。

我對這個場景的解釋是,大雄的潛意識其實已經明白了“畫得像、畫得精緻都不代表畫得好”這個道理,因為夢中的父母和哆啦A夢都是大雄的潛意識幻化出來的,也就是他自己内心的反響。大雄拿出夢中的精緻肖像時,并不是在試探或炫耀,而是在向自己确認一點,就是這幅畫其實沒有他睡前畫的那幅好,因為他根本不記得有傾注心血在裡頭。
前面也提到過,既然“進入燈”可以把城堡畫廊中傳說畫作者的想象還原出來,那麼說明繪畫時的主觀感情确實是可以留存的。最終大雄和馬伊羅面對惡龍、彈盡糧絕的時候,惡龍體内掉出的進入燈意外照到了大雄的傑作《潦草哆啦》,大雄得以掉進去,而畫中的哆啦A夢雖然長相潦草,聲音也潦草,道具也潦草、說兩句就急眼,但始終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大雄,因為這就是大雄心目中的哆啦A夢,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朋友。這兩幕也是曆代劇場版中為數不多把意識流具象化的情節,我認為制作組接下來可以做更多這樣的嘗試,隻要别像《南極大冒險》那樣玩脫就好了。

五.碎片、雜感、彩蛋與吐槽
其實一開始想說的點還有很多,但是感覺不摟着又沖一萬字去了,這篇影評不該這麼長的。那我們趕快進入碎片環節吧。
1.劇情上的bug
胖虎小夫潛入畫中,當天深夜克萊兒發現二人被抓,出來向哆啦A夢和大雄求助,排查一圈懷疑帕魯是壞蛋,鏡頭一轉靜香也加入了作戰……你什麼時候來的?如果排除是我徹底記漏了的可能,那麼隻能對這一幕做三種解釋:一是哆啦A夢把靜香用取物手提包薅出來了,二是靜香一直在大雄的被窩裡,三是哆啦A夢壁櫥的四次元垃圾桶裡有個一次性靜香。
要麼,可以發展一個陰謀論,那就是第二次進入阿托利亞王國的時候,真正的靜香根本不在,後面力挽狂瀾的靜香是馬伊羅神筆馬良畫出來的,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直到結尾靜香都沒敢再沾水,因為會化掉。
還有,索多羅在伊塞爾登場後很快被石化下線,而擊敗伊塞爾後應該和其他人一起複活。帕魯轉頭就去時空裂縫裡撈真·克萊兒了,那麼沒人管的索多羅豈不是可以輕松逃跑了?這個反派的結局似乎沒有交待。
另外上面也說過了,阿托利亞公國的女神像來曆我沒搞清楚,考慮到中世紀的時代背景,這個女神的設定并不現實,如果考慮再嚴謹一點會更好。

2.藍色的蝙蝠
阿托利亞公國的國徽是個蝙蝠,當地傳說藍色的蝙蝠可以帶來幸福。故事的結尾揭曉,這個蝙蝠其實是沉在湖底的一塊藍色礦石,是湖面漂亮的“阿托利亞藍”顔色的來源,也是調制這種顔料的原材料。
這種礦石的原型我猜想是青金石,也就是群青。這種礦石在中世紀出産比較稀少,歐洲地區需要從阿富汗進貨,所以價格極其昂貴,通常用更加便宜但化學性質不太穩定的藍銅礦(石青)來平替,這種顔料在長時間氧化後會退化為灰綠(孔雀石)。
有記載稱石青與蛋黃混合會呈現漂亮的黃綠色,也就是說馬伊羅一開始的調色方式是符合史實的,隻是沒有達到“阿托利亞藍”的要求。
另有史料記載維蘇威火山周邊有過青金石産出,這同時印證了兩個元素的現實原型。
3.誰是一隻小惡魔?
查伊算是本作中我最喜歡的新角色了,雖然大雄明顯更喜歡克萊兒(個死煉銅皮,米卡一下就不香了是吧)。事實證明,Play hard to get就是比乖乖聽話更能勾人,傲嬌的魅力在于傲了再嬌,不然它為什麼不叫“嬌傲”?
本作結尾揭露,查伊并不存在于現實中,它隻是馬伊羅的父親為了安慰國王夫婦失去女兒的悲痛,畫了一幅克萊兒走進森林的畫(就是一開始砸到大雄腦袋的那幅),而出于主觀上“傾注了感情”的理由,馬伊羅的父親又給畫上加了一個“帶來幸福的藍色蝙蝠”,隻是不知什麼原因,進入畫中卻顯示出了紅色。我猜想可能是這裡用了石青(堿式碳酸銅),而這種顔料在300度以上高溫下會生成氧化銅(黑色)和氧化亞銅(磚紅色)。
那麼這個高溫環境是哪裡來的呢?還記不記得背景設定:阿托利亞公國【遭遇了火山爆發】,被岩漿掩埋不見天日,從此在曆史上失去了記載。沒錯,這是一個很嚴謹的邏輯閉環,并且藏着科學道理,就看小朋友們有沒有心去自己發現了,反正哆啦A夢隻負責啟蒙。

4.注定毀滅的如果是你
大雄、哆啦A夢和帕魯三人在城堡畫廊中與索多羅對峙的時候,索多羅飙了一句“咱們都是未來人,既然知道遲早都要毀滅的玩意,管他幹嘛!?”大雄當場進行嘴炮判定,搖出三個6,瞬間還嘴:“那比你更未來的人,如果說你是‘遲早都要毀滅的玩意’,你會怎麼想!?”
我當場震驚得無力評價,哆啦A夢也忍不住吐槽:“還真難得大雄能說出這麼有水平的話!”
其實細細想來,大雄作為共情能力堪堪世界第一的存在,能說出這種話非常合理。現代網絡上很多争執和冷漠,其實都是由于不會或不願換位思考導緻的,如果在說出什麼不負責任的話之前能夠先站到對方的角度去考慮一下,絕大多數的矛盾其實都不會發生。換位思考并不會讓你更聰明,也不會讓你更有力,但一定會讓你變得更溫柔,讓别人更樂于和你交流,也就給了自己更多機會去學習和進步。答應我,學學大雄,做個好人。
5.菜雞帕魯
給大家講個笑話:《哆啦A夢》裡的時光巡邏隊。
為啥不笑?不好笑嗎?從派遣小學生幫忙查案,到沒收小學生寵物,再到躲在小學生屁股後面卧底,PT的形象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甚至讓小學生跟蹤到卧底基地,Breach in之後毫無抵抗,拿着投币殺手照腦門子三槍直接給綁了。
是,我理解,警力有限,這又不是什麼驚天大案,無論辦成什麼樣隻要火山一爆發就是無頭閉環,但你們不知道野比大雄何許人也嗎?人家是世界線的中樞,所作所為皆是曆史必然,就這還不派一個大隊24小時盯守,甚至放任大雄亂跑撞上卧底菜鳥探員,好好一個超時空盜竊藝術品的案子楞是升級成了公國級恐怖襲擊,險些導緻其壯烈殉職。
再講個笑話:野比大雄跟蹤PT卧底,對方轉身的一瞬間躲進旱井内,看似失足落入,實則盡在掌握,躲在井底仍不忘露出計劃通的笑容,人稱——【進 井 亦 笑】!
(我不管,我想出這個諧音梗了就是要用!藤本老師自己也很喜歡諧音梗的!)
再講個笑話,投币殺手拿在大雄手裡的時候百發百中,一旦自己下地,不光連開好幾槍打不中目标,甚至還打中了兩個人質。

6.出木杉登場!?
索多羅被靜香胖虎等人識破後,先是拿出未來世界怪人用過的魚缸束縛器,抓住了國王和克萊兒作為人質,順便硬控胖虎(觸發心理陰影),然後反手丢出“瞌睡枕頭(加長版)”,把靜香小夫胖虎一起團滅,轉身逃跑,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慣犯。
考慮到本作中五人組以外的同學甚至連個臉都沒機會露,制作組對出木杉的迫害也日漸不加遮掩,我還是在這裡強行挽尊一下吧:“磕睡枕頭”原著出現于單行本22卷《讓出木杉睡覺大作戰》,專門對付出木杉的道具登場了,就等于出木杉登場了,論證完畢,出木杉君,這下可以把暑假作業借我抄了吧?
7. 承諾不首先使用鐵頭
作為隻在一部劇場版裡登場的原創角色,克萊兒公主的腦袋可謂結實耐造。在本作中,克萊兒的腦袋至少硬夯過三次大地:開頭東京大冒險一次,穿越回阿托利亞被胖虎夯一次,投币殺手誤擊和國王一起夯一次。《雲之王國》告訴我們,哆啦A夢最後的武器就是那枚鐵頭,現在看來,這件決戰兵器已經擴散到了它本不應有的範圍。
相比之下,開場米諾陶斯的迷宮中,哆啦A夢一頭紮進牆縫還被擠住了腦袋,表明原版鐵頭的硬度已經急劇下降。如果再不做點什麼給腦袋硬化,等到時候重制雲之王國,我要拿什麼說服觀衆相信一發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哆啦A夢能擊穿22世紀的儲氣罐呢?

8. 意外的聯動
還原度相當高的中世紀模拟器——聯動近期大火的《天國拯救2》
多人共刷巨型飛龍BOSS——聯動剛發售的《怪物獵人荒野》
帕魯打掉無人機用的手表型麻醉槍——聯動《名偵探柯南》
小夫在監獄中大喊媽媽——聯動《名偵探柯南》(?不許玩聲優梗)
帕魯的名字——聯動《幻獸帕魯》(??别硬湊了行嗎)
摩西手杖——聯動《舊約聖經》(别聯了,我真的聯不動了)

9.意外優秀的音樂
除了上面提到過的插曲,本作的片尾主題曲也是由あいみょん(愛缪)操刀的,略微舒緩但很有表現力的一首歌。這位1995年出生的創作型歌手在本作上映前一天剛剛過完她的30歲生日,讓我們一起祝她而立快樂。
本片其餘的BGM跨度很大,也很精彩。從中世紀Tavern常見的風琴豎笛Estampie風格舞曲,到宏大的戰鬥交響和奏鳴曲,服部隆之與其說在哆啦A夢中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不如說進一步開拓了守備範圍。這一部以繪畫為主題的劇場版,我對配樂方面的評價卻比上一部音樂主題的劇場版還要高。
本作的聲效其實很難配,有多處角色同時說話或環境嘈雜的鏡頭,但順着看下來沒有什麼特别難以聽清的部分,如果說有什麼瑕疵的話,可能就是戰鬥階段崩壞的東西太多,我觀影的影院又安裝了那個椅子上也會播低頻聲效的系統,導緻最終決戰的地方有點讓人頭昏腦脹的。
10.彩蛋與明年的劇場版
今年的彩蛋特别簡單,就是大海,鲨魚,鲸魚,一大群魚。
雖然我覺得所有人都應該能猜出來了,但還是裝模作樣給三種可能性吧:
70%概率重制《海底鬼岩城》
20%概率繼續原創
10%概率重制《人魚大海戰》(認真的?)
六.尾聲
如往年一樣,我宣布本作是近幾年質量最高的《哆啦A夢》劇場版。如果你對這個說法存疑,那麼至少還是等到上映,去影院看過之後再來質證。(絕不是為了拉票房)
我在前兩年一篇文章《大雄的生日雜談》中分析過,藤本弘老師在大雄和大雄爸爸這兩個角色身上都融入了自己的性格和經曆,其中大雄爸爸對于繪畫的熱愛,很明顯就是藤本老師的親身投影。根據藤本弘老師自述,他在童年的時候隻有兩個朋友,一個是畫畫,另一個就是唯一欣賞他畫畫的那個轉學生,安孫子素雄(藤子不二雄A)。對于當年的那個孤僻廢柴少年來說,能将自己的感情有所表達、有所反饋的途徑,也就是畫畫而已,所以他會沿着喜愛繪畫、依賴繪畫、掌握繪畫、超越繪畫的路徑走下去,最終達成情感上輸入和輸出的統一,把繪畫當作自己的名片。
相信制作組在開發本作的時候,也是滿腦子都抱着對繪畫這件事的熱愛去着手的,有這樣的感情打底,觀衆,尤其是小孩子,必然能夠用他們強大的感性接收到,自然就不怕做不出優秀的作品。
我最後把這句話放在這裡,以嘲笑我自己在前文中所有的過度解讀和一廂情願的腦補:

“人們讨論并試圖理解我的藝術,似乎理解是必須的。但事實上,隻有愛是必須的。”
——克勞德·莫奈
查爾斯郭
2025.3.7
于日本橫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