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行舊日辭”最初是方周贈予唐俪辭的寄語。早在初遇之時,方周便已窺見他與“一阙陰陽”之間不可分割的聯系。然而,他依然決定給予他屬于“人”的教誨——這既是一阙陰陽為謀取完整“天人體”所設的必然之局,卻也映射出他始終未能參透的、人類面對既定命運時所生發出的那種莫名的勇氣與良善。

在此之前,唐俪辭所承受的教化,皆來自天人境所期望的殺伐與痛苦。他不被允許擁有情感,也望不見清晰的未來。于是他“主動”逃離。由此可見,反抗與堅韌本就是镌刻在唐俪辭骨血中的特質,為此他甘願以性命為注,賭一個變數。不過那時的他太過年幼,心智未熟,仍不免迷惘、惶懼與逃避。方周的出現,給予了他第一個外部的肯定,告訴他可以抛卻過往,可以選擇新生,可以重塑命運——這構成了唐俪辭心境成長的第一個階段。

而後,方周身死,唐俪辭剖出他的心髒,以“複活方周”為執念步入成長的第二階段。這一階段,“執着往昔”與“斬斷過去”并存。誠如對于觀衆而言,是讓唐俪辭回歸周睇樓的舊夢,還是與眼前之人共赴新生,始終是一個難以抉擇難以割舍的話題。他在不斷握緊複活方周的執念,卻也在不斷搭建新的羁絆。新的夥伴成為他新的牽挂,新的使命賦予他新的責任,新的經曆讓他對人間有了新的體悟與思考。

因此,當執念破碎之時,他的潛意識并未随之沉淪。他在夢中與方周的對談,實則是自我意識與命運的又一次主動搏鬥,是唐俪辭對自身的再度審判。舊日的疼痛腐朽着他的軀體,新生的愛與希望卻于腐朽中破土而出。這一次,他的反抗不再需要某個“他者”的勸誡與支撐,而全然源于内心的掙紮與抗争。故而,當他決意剖出方周心晶、與過往徹底決絕之際,縱使阿誰手握刀尖哭求于榻前,他也再無半分遲疑。

最終,當唐俪辭選擇逆轉時空,與他所眷戀的整個神州作别之時,他的精神境界已臻至另一重高遠——這一次,不見血淚交加的掙紮,亦無内心激烈的嘶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脫的溫柔與達觀。這般博大而平和的心境,并非意味着他與紅塵徹底了斷;恰恰相反,此時他與人世的情感最為熾烈濃郁,其個人主體性也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從憤然反抗命運的撥弄,到親手斬斷締造命運的因果,他對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抱以寬恕與救贖。成熟的“神”性從過往的軀殼中剝離,融入新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之中。

我一直覺得,“斷行舊日辭”五字之中,最妙的便是一個“斷”字。它令這句溫婉的詩詞染上刀光劍影的果決、一往無前的堅定,與風雪相逼的滄桑,恰如唐俪辭每一段人生的抉擇——手起刀落,血肉撕裂,終獲新生。

萬丈紅塵,我自逍遙。回頭看,蒼山如海,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