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談談電影好的部分,有一些鏡頭确實電影的表現手法比舞劇更好——

比如說“聽雨”那一段中希孟在水中的獨舞,因為水這個道具的加入讓整個畫面變得非常的美;
又比如說,最後“入畫”那一折中希孟跳舞的鏡頭來回穿插(回憶起他鑿石、淬墨等等的鏡頭),讓人更強烈地感覺到厚積薄發的力量,多年辛苦終始成;
再比如希孟在冥思苦想的時候,運鏡中接連出現了多個不同姿勢不同動作的希孟,這一段的蒙太奇手法運用的很妙;
還有就是最後展卷人和希孟對望的那一刻,我們的視角通過展卷人的背影落到希孟身上的時候,真的有一種隔空對話的感染力。

這些都是電影拍攝獨有的手段,相比舞劇确實我覺得有更好的效果。

但電影裡有一個非常大的瑕疵/敗筆,就是我覺得展卷人那條線從一開始就表達了對希孟非常深刻的憐憫,其實我覺得這種感情反而非常之多餘。

一來,本身王希孟的英年早逝跟畫這幅青綠畫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因此過度去強調對他生命逝去的憐憫本身這種感情就很别扭/站不住腳。假如沒有這幅畫,可能我們連王希孟是誰都不知道,至少通過這幅畫他還得以千古留名。

英年早逝确實很值得可惜,但是電影裡表達的诘問“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隻有18歲,還會不會創作這幅畫”,這種問法在我看來本身就是一個很奇怪的僞命題。——并不是因為他創作了這幅畫,所以他的生命停留在了18歲(具體原因其實不明);而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隻能活到18歲,那麼創造一幅驚世絕作留與後人不正是另一種将自己生命永存于世的方式嘛?

二來,因為這部電影是兩條線并重推進,一條線是展卷人視角,另一條線是王希孟的作畫過程。因為展卷人的這種過重的憐憫的感情(基本上從一開頭到結尾,這種感情就始終是一種很濃烈的狀态)會影響我們觀看時的情緒。

反而我覺得更好的一種方式是,展卷人一開始應該是表現出對于王希孟的好奇,這樣一幅畫竟然出自一個18歲的少年之手很讓人好奇,然後随着王希孟的故事慢慢展開——他開始漸漸認識王希孟,了解他辛勤作畫的艱辛,體會他百思不得的苦惱,歡欣他思如泉湧的靈感,欣賞他百折不撓的毅力......然後到最後才是看到他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畫中的18歲,那種錯愕與惋惜。

我覺得展卷人的情緒是應該陸續遞進的,因為展卷人的視角其實就是我們觀衆的另一雙眼睛;我們觀衆的感情需要這樣一種層層遞進推波助瀾的效果去達到頂峰。

對于畫作的驚歎和對于希孟的惋惜,這兩種感情應該是同時達到的且相輔相成——正因為畫作之驚豔,我們才更唏噓于這幅畫竟然成為畫者之絕筆;正因為歎息天妒英才,才更覺畫作之珍貴之獨一無二。

而除了這個展卷人的情緒我覺得是最大的敗筆以外,另一個我不太滿意的地方在于電影對于舞蹈寫意的去除。

舉個例子,在“唱絲”那一折中,一群紡絲女工們拿着竹簍的那一段舞蹈,其實在舞劇裡是非常具有詩意美的。這種詩意美很大一個來源,是類似于中國山水畫當中的留白(即人物沒有具體寫實的動作,也沒有寫實的場景,留下足夠的氛圍供欣賞者自我想象)

而電影的敗筆,恰恰就在于它的布景太實了。

背後的樓房、織機都非常的“寫實”,而這些織女們的動作又才用了舞劇中的“寫意”。就會讓人有一種割裂感,我既無法想象她們實際的勞動場景,又不能腦補出寫意的美感。隻能說這也是另一個對電影小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