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會去看這部電影呢,是因為前幾天看完了《愛爾蘭》,對這個劇的編劇産生了好奇,想随便把看她的其他作品也看了。編劇寅正玉,又譯作仁正玉、林正玉,68年出生,梨花女子大學社會學專業畢業,怪不得能寫出這樣的作品。豆瓣條目顯示,她第一個劇本是98年的電影《女高怪談》、第二部是同年的電視劇《妙手情天》、第三部是02年的電視劇《預約愛情》、第四部就是04年的《愛爾蘭》、第五部是05年的電視劇《驿動的心》,之後就沒有新作了。有的作家寫寫就封筆了,有的演員演演就神隐了,因此當遇到一個喜歡的作家或演員時,就一定要珍惜,在能夠看的時候千萬别錯過。

寅正玉編劇的這五部作品裡,我有興趣點開的是02年的《預約愛情》,這個劇本得了03年的百想劇本獎,能夠拿劇本獎是不容易的,《愛爾蘭》的劇本得了觀衆最喜歡的電視劇作家第一名,可見觀衆是有眼光的。《預約愛情》的女主角又是李奈映,女二是孔孝真,這下就更有了興趣,這兩個女演員都是我喜歡的,看看年輕時候的孔孝真也不錯啊,但在韓劇TV裡沒有搜到《預約愛情》的資源,一時興起,輸入她在12年的一部電影《愛情小說》,居然有,便看了起來。

知道這部電影是她自己說過,這部電影上映前,男主角的飾演者河正宇和觀衆做過公約,如果票房過百萬,他就和孔孝真去重走什麼什麼路,河正宇人稱“票房靈藥”,結果還真如河正宇所預言的,在上映五天之内還就達到了這個數字,兩人還就真的去走了,于是就傳兩人之間有绯聞。河正宇那邊否認,說是拿孔孝真當妹妹,孔孝真這邊就更厲害了,說她要是和河正宇有點啥,就退出演藝圈,戀愛說這才消停了。14年孔孝真和趙寅成在《沒愛》拍攝期間又傳绯聞,這次又不見她有這麼激烈的辯駁,出于好奇,也會去看兩眼《愛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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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孝真和河正宇的品牌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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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也拍得像劇情片

韓國電影和電視劇泾渭分明,各不相幹,有個奇怪的傳統,電視劇的編劇多是女性,所以電視劇都纏綿悱恻,細膩感人。電影則不一樣,導演通常兼任劇本創作,作品都是自編自導,最能反映創作者自己的想法。韓國電影的導演多為男性,女性導演少之又少,因此韓國電影的風格十分男性化,像《新世界》、《辯護人》、《寄生蟲》等,視角同樣是男性視角,女性在電影裡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點綴,有的電影索性沒有女性角色,女演員在韓國電影界的路是非常艱難的,從來進入不了核心。孫藝珍有這樣的成就真的是鳳毛麟角,一是憑實力,二是憑驕傲,三是憑眼光,甯可和沒有名氣的新導演合作,也不做大導演的花瓶,挑的劇本都是大女主單扛票房,一衆男主角都是她的陪襯,憑着這份傲氣和堅持,才站住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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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首映式上,孫藝珍去給好姐妹捧場

《愛情小說》的編劇和導演也是一個人,叫全桂洙,這是他編導的第三部作品,《愛情小說》之後,再下一部作品要到19年了,看看他的作品目錄,《愛情小說》算得上是他最重要的一個作品。這個電影以愛情小說的标題,探讨的是都市男女的愛情觀。作為一個女性觀衆去看男性導演關于愛情的看法,得出的結論是他也算是有誠意了,但仍然是男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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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角色海報

在這部電影裡,可以看到這位導演把男性諷刺了一個夠,真真是體現出了男性“明明那麼普通,卻又那麼自信”的群體特征,隻有男人最了解男人,挖苦起男人的毛病來,女人都不如他們徹底。比如他們在和女性的相處過程中,無時無刻不在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從七八歲剛有性别意識、知道喜歡女孩子起,就是這個樣子,一直到三十大幾,一直單身,都沒有任何反思和進步。期間碰壁無數次,仍然不知道為什麼,還以為是自己太優秀,才讓女孩們傷心離開,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去做了修女,其實人家做修女是基于自己的信仰,和他沒有一毛錢關系,他也能腦補一出女孩自慚形穢的悲劇,要直到十多年後意外重逢,女孩說起他當時的蠢相,他都不相信人家嘴裡說的那個人是他。原來在别人的眼中,他從來就不是他以為的英明神武、潇灑不羁的樣子,在别人的主角視線裡,他也是醜角,就像在他的主角劇本裡,那些女孩都是因他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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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襯衫、絲巾、鉛筆褲,交疊着手的站姿,朱月看到前女友和現任女友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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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拔腿就跑

這回拿主角劇本的是一個叫邱朱月的小作者,曾經出版過一本書,近三年沒再寫出過一個字,編硬漢推理小說編不下去,為了生計,在酒吧當調酒師,整日為沒有創作靈感而坐困愁城。話說這種情況下,何不轉換一下思路,把酒保當職業,把碼字當愛好,有靈感就去寫兩筆,沒靈感就好好工作,這樣不就世界太平,精神安甯了嗎?

朱月因為懂幾句德語,陪他那間麻雀一樣小的出版社社長去德國的出版訂貨會上簽了幾份代理出版的合同,在晚宴上認識了美豔的韓國女人李希真,立即視她為女神。朱月在追求的過程中,展開三流作者的想象力,人家不回他電話是因為被家人禁止,腦補出佳人有一百種神秘的符号,在他的想象裡佳人有着脆弱的氣質,溫婉的性格,順從的眉眼,曲折的身世,等着他去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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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就把她封為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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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英語跟她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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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女神是韓國人

他把她視作缪斯女神,開始創作一個集偵探、倫理、暗黑、幾角戀愛、豪門恩怨、雨夜撞車、失憶、謀殺、忏悔等等諸多流行庸俗的元素集合而成的地攤小說,用“陽蛋蛋”這個低俗的筆名在小報上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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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的愛情宣言

一旦女神變成女友,女神就從他一手打造的神的祭壇上跌落。原來也不過如此啊,女神連腋毛都有,算什麼女神?哪怕走到博物館去,自由女神高舉起旗幟的同時也亮出她臂彎下的體毛,仍然覺得她玷污了他聖潔的想象力和愛情聖殿。女神開口說笑話,和男人們一樣,說的是屎尿屁的低級笑話,這讓人怎麼接受?女神就該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何況他連肉都不吃,是個幹淨的素食者,前女友讓他吃肉他會當場掀桌,女神居然号稱至少三天要吃一次肉,第一次約會就當着他的面吃烤五花肉這種東西,去了動物園看了猩猩居然胃口大開吃得下牛排?以及女人啊你究竟有過多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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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折磨自己又折磨對方。他跟他的想象力角力,在角力的過程中男性優越感和挫敗感絞作一團無限放大,女人在絞合中化作了齑粉,成為他智力的犧牲品。他不能體會到女人是跟他相愛,他甚至不能明白這是男人和女人在相愛,那麼他同樣不能夠去享受相愛的安甯和充實。他是真的不懂,真的不行。這是智力上的缺陷,更是男權社會鼓勵和放縱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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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畫報圖片,但卻像電影說明書

我喜歡的一場戲是餐館裡李希真吃着牛排,朱月說他回去路上買個炒年糕對付一下,說着說着兩人吵了起來,朱月自以為忍耐地問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嘛,生理期嗎?希真說她最讨厭女人有正當理由發火的時候男人來一句生理期,以為女人的大腦是長在子宮上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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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素對人不好,影響智力

一周要吃三次肉,頭腦才能維持正常運轉

當男人把女人的生理期舉起來當武器,其實已經是宣戰了,但他還自以為是在退讓,這個就叫無恥。這是站在性别的戰場上,以男權社會賦予他的悠久的優越感,莫名就可以自視甚高而高于對方,用女性的生理期就以為可以造成降維打擊,一句話就能滅掉對方的自信,等于是說你沒有理智隻有情緒,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所以希真說得對,你認為女人的大腦是長在子宮上的嗎?那麼你的大腦是長在你的陽蛋蛋上的嗎?你所有的蠢相和弱智不都是因為陽蛋蛋造成的嗎?有什麼好以此自豪的?

其實到這裡已經夠了,後面朱月的道歉和希真的接受都是多餘。我覺得最真實的一場戲是朱月和希真吵翻後有一腔怨氣要朝希真發洩,無時無刻不去找到希真,在電話裡沖着希真罵了又罵,不肯停止,髒話滔滔,廢話三千,說又說不聽,吼又吼不止,像一隻蒼蠅般,在耳邊嗡嗡嗡嗡,這時候真的恨不得能用一卷報紙把它拍死在牆上。累,是真的累,是跟他多說一句話都嫌累,是看他一眼都恨自己。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溝通的欲望,隻想離開,所以後來希真離開了,去了遙遠的阿拉斯加,冰天雪地裡去過安靜的生活。

不是,是朱月在罵,希真在忍受。但他要說成是雙方在罵,話語權要掌握在他手裡

其實這樣就很好了,但編劇是個男人,他的故事要按他要求的去發展,他的要求不是這個,不是讓女人去過她想要的安靜的生活,他太明白男人的生活裡一定要弄一個女人來忍受他的喋喋不休。他其實是非常明白的,他在電影裡安排了一個朱月的分身來跟朱月對話,在朱月需要的時候就會出現,以各種形象,在任何時候,贊美朱月的勝利,分析朱月的感情,讨論朱月的作品,顯示朱月的得意,安慰朱月的失敗。

朱月的分身稱贊朱月的女神

在影片的最後,這個男人完成任務離開了,于是朱月就去到希真身邊,用一曲腋毛之歌挽回了希真。這個時候,實質上是希真成了這個男人的實體。希真變成了朱月想象中的這個男人。相應的,希真消失了。

《愛情小說》電影海報,朱月雖然跪下了,但他得到了一個女人聽他的廢話

我真是忍夠了,摔!憑什麼呀,怪惡心人的。導演的心真是墨黑墨黑的,前面的婦女之友都是花招,弄到那末還是他勝利了。在他的意願之下,希真輸了這場戰争,朱月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導演獲得了勝利。這部電影能在5天裡沖擊百萬人次的票房,難道都是男人們去看導演怎麼挖苦他們損他們揭他們的底嘲笑他們的幼稚嗎?難道不是女性觀衆去看婦女之友的嗎?就像《82年出生的金智英》,最後她有出路了嗎?沒有啊,她在網絡上寫點東西就能改變她的困境嗎?不能啊。她依然是一個全職主婦,孩子還得由她帶,飯還得由她煮,走到社會上,她還是會被罵“媽蟲”。這和全職主婦們在朋友圈賣面膜有什麼區别?都不是真的出路。

所以楊笠在脫口秀舞台上放下了她的女性之矛,不再宣言女性之力,而是偃旗息鼓,說起了女性打呼噜。這個姿态之矮,真的是低到了塵埃裡,這甚至不是希真在男人的酒桌上說屎尿屁笑話向男性的酒桌文化反擊,而是徹底豎起了白旗,這一場仗輸得一敗塗地。

這部電影是2012年,到今年2021年,快十年了,如今的社會氛圍甚至遠不如十年前,十年前還可以有這樣的影片上映,可以嘲笑挖苦男性群體,十年後,韓國男人們甚至不允許有兩根指頭捏藥瓶的海報出現,在他們眼裡,這個手勢表示他們的短小,他們罵女性導演金度英執導的電影《82年出生的金智英》,攻擊女主角金智英的飾演者鄭有美,他們罵得官方把海報改了設計。李希真和金智英們輸得很徹底。

韓國疫苗注射預約海報/他們是真敏感

他們罵得官方修改了海報的設計/卻總說是女人們太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