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總是喜歡慢條斯理的拿着刀子,一刀刀直戳要害,他帶着一點惡趣味的去剖析着家庭關系中的那點不堪與無奈,然後漫不經心的将醜惡當街示衆。
阿部寬是一個有點才華的作者,可惜的是,他那點微末的才華不要說成為一個小說家,甚至以此維持生計都做不到,他不得不假借一個大器晚成的借口糊弄自己。他知道這個現實,所以早就做好打算,去當一個沒什麼前途但很穩定的公務員,但他不曾忘記過自己的小說夢,即使生活拮據,他也不忘将生活中有所觸動的語句,抄寫在牆壁上的便簽中;甚至在他生活困難時,出版社可以給他一筆不菲的收入,隻是需要他畫點不光彩的漫畫就夠了,他沉默片刻,就斷然拒絕了,他知道自己資質平庸,但他的願望不容踐踏,雖然當小說家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就像買彩票一樣,總有人能中獎的。
作為家庭生活中的成員,他從來就是個麻煩。作為兒子,許久也不記得回來探望母親,以至于母親睡眠不好都不知道;毛手毛腳的撞壞玻璃,還需要母親獨自清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其實是手頭緊,從媽這順點東西拿去典當,30多歲的人了,為了挽救他失敗的婚姻,還需要他白發蒼蒼的老娘幫忙。作為丈夫,他嗜賭成性,無法給妻子穩定的生活環境,甚至在有了兒子之後,還無法停手,他知道這是種錯誤嗎?是的,他知道,而且無比痛恨,甚至為此怨恨已經去世了的賭鬼父親,樹木希林糟糕的婚姻不僅感情不和,還讓她一輩子都住在逼仄的小屋子裡終日操勞,不就是因為父親好賭所造成的嗎,但可悲的是,阿部寬也成為了他所痛恨的父親,他知道不該,但他就是停不下來,這是某種詭異的輪回,似乎惡習也能通過血緣遺傳下來一樣。結尾處阿部寬的兒子突然跑到前方的草叢中去撿紙,原來他以為那是一張彩票,這一筆着實是令人毛骨悚然。
再說說片中的其他角色,樹木希林是個洞穿世事的老人,她有個好賭的丈夫,而他不離不棄,不就是湊合着過嗎;她有個惦記她養老金的小女兒,而她願意去支付孫女的滑冰,雖然滑冰沒什麼用,但孫女開心點也挺好的;她有個大器晚成的兒子,而她願意拉下顔面,跟兒媳婦求情。她作為家庭成員,她清晰的明白自己無力改變其他人的生命軌迹,但她依然努力扮演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和大部分人一樣,她從未愛過一個人比海更深,但她從未愧對過自己的身份,因為他已經盡了到自己應盡的責任。
妻子真木陽子同樣是個極為堅韌的女性,她和樹木希林是一個很好的對照組,樹木希林是盡可能在傳統家庭關系中閃轉騰挪,企圖兼顧所有人;而真木陽子則試圖改變現狀,她也曾為阿部寬的才華所傾倒,從而嫁給愛情,但令人沮喪的是,阿部寬是個長不大的巨嬰,無法擔任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角色,盡管她依然還對阿部寬有感情,但她還是選擇了離婚,她剪着幹練的短發,努力工作,并遇到了一個看起來有點油膩的老總,但她明白,成年人不能隻靠愛情活着,她願意為了兒子,也為了自己,去嘗試進入另一段婚姻。
是枝裕和刻畫人物的能力出衆,比如阿部寬,一開場胡子拉碴的阿部寬,公共場合大聲的吸溜面條,仿佛旁若無人,一個場景10秒鐘,就能把一個落魄的人刻畫的入木三分;寫他窮酸,隻需要他拿着名牌鞋在樓梯上剮蹭兩下,以此還價,一個動作就把他的貧窮還強裝鎮定的窘境寫出來了,這種技巧性的東西散布在電影的各個角落,是枝裕和能做到信手拈來,确實挺厲害。
時隔兩年再重看比海更深,看的時候三份嘲弄,三份無奈,這個可憐又可憎的阿部寬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啊,就像他知道自己當不了小說家一樣,我也知道,自己終究是個無人知曉的loser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