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作。姜文談到創作讓子彈飛時,認為台詞是他引以為傲的一部分,是他們用心雕琢的結果。在語言逐漸失落的年代,我們對裡面的對白爛熟于心,自然不足為奇。在這兒情況有所不同。台詞就是電影本身。如果我聊天說起看了一部電影,它的劇情是女兒新認識了一個朋友,想讓她成為自己的後媽,取代父親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友。聽上去很像狗血爛片。有沒有想到飲食男女裡的“爸,你是不是喝多了?” 但這一切在電影裡發生得很自然,沒有任何矯揉做作。每個人物都不加掩飾地表達自身的訴求。導演以極其高效、幽默的方式把劇情延伸到了關于友情、親情和愛情的嚴肅讨論。
王兵說,電影應該是在銀幕上描述一個人的生活經驗,把這種生活經驗傳遞給他人,這是電影最單純的地方,也是電影最有價值的地方。
片中的每一個角色都是立體、矛盾的。全片涉及的場景很少,隻有珍妮的兩處住所,和娜塔莎的兩處住所。角色除了兩位主人公,也隻有她們的五位親友。
影片開始是一段默劇,哲學老師珍妮居所兩處,卻無家可歸。赴宴時遇到被男友丢下的娜塔莎,她說,“我也不知道自己來這的原因,噢不,我知道,額,也許我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吧?”面對謎語娜塔莎一副贊同肯定的神情,從後來的情況我們得知,她并非為了搭車而敷衍順應這位新朋友的奇妙思辨,而是她們都正在自己的矛盾與掙紮中流離失所。娜塔莎的酒杯疊放在珍妮的酒杯之上,兩個陌生的靈魂于此刻在巴黎夜空下碰撞。珍妮借宿了娜塔莎父親的房間。那一晚她們的交談在娜塔莎彈奏的《黎明之歌》之中結束,那是全片最美好的時刻。“樓上是位鋼琴家,他會理解我們的,”年輕的鋼琴家娜塔莎小姐評價道,“黎明之歌,其實是一首夜曲。”
第二天,周六清晨迎來了老男孩伊果和珍妮的第一次碰面。兩人對突然闖入對方的生活深表歉意。珍妮記憶力出衆,對物品擺放的位置極為敏感。為此她不惜在陌生男人面前裹着浴巾,取回了伊果房間裡自己擺放的物品。這裡我們再一次感受到了珍妮情感的細膩之處;與此對比,‘正常人’如同珍妮的房客,被撞見自己沐浴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先穿戴整齊。
放學後的娜塔莎邀請珍妮前往自己家在鄉間的别墅。春天的影像于是如雨水般湧入畫面。此前我們在對話裡,在陽台上瞥見的一絲春意,終于第一次綻放。兩位女主的關系也以春筍破土的速度升溫。
三個女人開始第一輪激烈交鋒。在暴風雨前的甯靜中,珍妮與伊果第一次碰面時的舉足無措,生動地體現在大小、厚薄截然不同的食材切片上,構成了電影裡最好笑的鏡頭。年輕的哲學課‘A+’娜塔莎,哲學老師珍妮和哲學小字典伊芙,在餐桌上友好地交流了意見。伊果并不直接參與讨論,但他是讨論的推動者。
四人在鄉間的會面将風暴推向高潮,之間的糾纏真讓人拍手叫絕。娜塔莎與伊芙的矛盾,也是她和自己的矛盾。她的父母都有了彼此的情人;她渴望得到更多來自父母的愛。她找了與父親年齡相仿的男友,可那并不能填補内心的缺失。我們也許可以推測,威廉也有一個和娜塔莎一般大的女兒,那位豆蔻少女也找了和威廉年齡相仿的男友……伊芙與她争奪的,并不是對于伴侶的需求,而是來自父親的愛。可是珍妮并不缺少父愛,與之相反,她給予了娜塔莎一部分缺失的母愛。娜塔莎天真爛漫,渴望愛與被愛,而珍妮則在内心的反思中凝視着哲學的深淵。我的高中zz老師說,zz老師是最不懂zz的,我大膽推測高中哲學老師也是如此。當然珍妮并不是一位好的哲學‘老師’,因為她是一位好的‘哲學老師’,屬于《蘇菲的世界》那一類型。她的這一身份讓她不斷反思自己的意識,可她卻對自己的潛意識無能為力。我們也許可以說,珍妮正在從一個哲學老師變成一個哲學家的路上。
影片的各個場景,是可愛的角色們兩兩之間矛盾的排列組合,輪到兩位女主冷靜期的争吵,她們卻吵不起來,隻剩下眼淚在安靜地流淌。就算娜塔莎摔了卧室的門,她也沒有上鎖。故事在晚春結束。這是一部低成本、少布景,憑借對話取勝的電影。春天兼具歡愉和傷心。導演耐心地講述,愛的主題跨越時間和空間,把發芽的每一片刻變為永恒。
新春将至,願各位有一個春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