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個極緻的從自我為出發的人,做的很多好事隻是從小的教養或慣性使然。很多好事在做之前都并非我本身情感使然,而是我認為它或許是對的,或許做完能給我帶來比較愉悅的感受。

就比如我在看劇作,看富有技巧的文學作品時,通常最喜歡幹的事就是調用自己的個人經驗和感受對此做出評價。而我正要這麼評價今晚看的這部話劇。

從形式而言它是極好的。全劇基本隻有三位演員,其中的兩位不停切換角色,配合變換的燈光,營造出不停的場景感以配合赫德不穩定的立場與混亂的想法。開始還有點難以接受,但一旦适應了這種演法,它立即變得震撼了起來。赫德的猶太人朋友上一秒在同赫德争吵,最終在因赫德的納粹身份拒絕給他前往瑞士的五張車票而決裂時。他的朋友起身,角色立即切換為赫德的納粹同事,那一瞬間話劇的戲劇化如同火花般迸發開來,齒輪加速轉動,推動人物走向更加不可避免的悲劇終點。

從内容而言它是極具警醒性的。赫德是劇作家根據現代人身上的冷漠性抽象又具象化而來的。他猶疑,他失去對于責任和一系列同人真正鍊接的感受,畢竟當這一切都從他自我出發的時候,視角自然而然被切換到一個鈍感又沉浸于自己世界的人。赫德想要的其實非常簡單,如他腦中始終根據場景不停切換的音樂,他的大腦是他的玻璃溫房。他想潛心于德國文學的研究,住在一個有花園的、遠離城市的小屋子裡,同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永遠生活下去。這一切聽起來再正當不過了。然而當你加入劇中現實的語境,一切都變得諷刺又模糊了起來。他離開眼盲的母親,離開或許有腦損傷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他為了繼續在大學如魚得水的幹下去加入了納粹。他在灰色的模糊地帶中搖擺不定,最終選擇自己最擅長的選項:讓自己快樂。

一切以比他以為的更快的速度奔向更加清晰的黑白兩側。他拒絕幫助他的猶太人朋友,他甚至于開始恐懼同朋友一周一次的午飯,最後把朋友拉到冬天寒冷的公園聊天,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還愛他的朋友,直到朋友說願意把自己的小屋給赫德住,他頓了一下,自言自語:“Oh i still love him.”然後朋友同他徹底絕交時,他全然接受又恐懼朋友再有求于他節外生枝。他接到Hitler焚書的通知,焚燒學校的圖書,卻藏着幾本供自己閱讀。

他的曾學過的知識、直覺和理性都告訴他好像哪裡不對,這有沒有可能是錯的呢?然而他的直接經驗和生活邏輯,或許還有切身體驗都在跟他說,這有什麼錯呢?于是他問情人,問前來派發屠殺任務的士兵,問偷藏布魯斯黑膠光碟的納粹同事,他獲得擁抱,堅定的反人道主義回答,獲得焚書時偷藏幾本書的理解。

這讓他感到心安,讓他允許一切順理成章的發展下去,直覺的錯誤的,社會普遍的道德不存在,他嘗試這麼理解。

隻到他的愛人替他穿上納粹的軍裝,他踏上曆史書上明确指出的錯誤面,一切終于明朗了。

于是當他同已經死去的猶太人朋友對話時,他的怯懦,暴露無遺。朋友被機槍掃射,妻子被強暴,他卻隻是和朋友的幻影談論人道主義,談論惡的定義,彎彎繞繞的嘗試将其合理化。

此時此刻,赫德的平庸之惡成了最荒腔走闆的事物,他成了話劇中可憐又懦弱的悲劇主角,心中漂亮的玻璃小屋上淋滿鮮血,盡管這并非他的本意。

腦中的樂隊最終出現在眼前,是納粹集中營中穿着條紋衣服的猶太人樂隊,他們演奏着舒伯特,神情麻木。

這讓我想到幾件事情。我自己,我兩個朋友曾經同我發生的對話。一位朋友曾經問我你的政治觀點是什麼,當時心中不以為然,我不在乎,隻要它不妨礙到我。想到戰争時期,想到wg,想到很多。隻好感謝和平年代為我提供了繼續生長的土壤。

另外一個朋友跟我的對話好像無關又好像有關,他問我:感覺現代政府的許多訴求都過于抽象和宏大,同民衆具體的訴求脫節了。這裡又是否兩者都有錯,亦或是現代社會混亂的開始?

最後想到理想主義這個定義,他從來不屬于赫德,不屬于與赫德能夠産生高度共鳴的我。他屬于真正願意奉獻,懂得責任是什麼的人,而他們閃着真正璀璨的光芒。

“不要成為納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