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已有許久沒有寫過影評了,昨日适逢費德裡科·費裡尼先生的三十周年忌辰,便觀看了他的一部代表作——《卡比利亞之夜》,但已有“新浪潮電影”之父巴贊先生的評論在前,後生之評未免顯得稚嫩,鼓起勇氣,做此拙作,望海涵!
名導費裡尼的影片我一直都在有意避開不去觀看,因為他格調冷峻,如夢似幻,表現手法難以捉摸,更不用說創作于他電影生涯的後半期的《八部半》,除了天馬行空的意識流手法,電影裡的景别轉換和場面調度更是登峰造極。而這部《卡比利亞之夜》卻是他創作生涯的重要轉折點。
作為二戰後意大利最偉大的導演之一,費裡尼的前期作品表現出現實主義特征,而這部電影可以認為是費裡尼的新現實主義創作巅峰,同時也是新現實主義流派的盡頭,《電影手冊》的主編巴贊在看過這部電影後曾盛贊費裡尼為“迄今為止在新現實主義美學中走得最遠的一位導演”,在此之後,費導逐漸在意識流的表現手法中進行創作,形成了更為鮮明地導演風格。
在劇作結構上,費裡尼的這部電影叙事單一,一位妓女尋求婚姻和被愛幸福卻被騙的結局,片中設置懸念和預告這兩種技巧運用的較少,而是按照邏輯和主題串聯,隻要是以戲劇張力和反諷張力吊起觀衆的胃口。這種結構也許這聽起來落入俗套,但還是脫離了當時美國電影的主流叙事手法,這也是當時導演們所追求的。
再者,電影名《卡比利亞之夜》愚以為包含了羅馬的四晝夜,分别對應金錢、貧窮、上帝和魔鬼,也對應女人對虛榮、關懷、被救贖和婚姻的渴望。在當時戰後的社會,貧窮和苦難緊緊相随,迷茫的人們沒有安置肉體抑或是靈魂的家園,渴望被愛,渴望幸福具象化為了電影裡的“房子”的重要性、對聖母瑪利亞的禱告等等,這讓我想起了同樣在1957年出版的、兩年前讀過的一本書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垮掉的一代”指在50-70年代間美國的青年們,他們的精神世界貧瘠,渴望着自由,燃燒生命而尋求真谛,凱魯亞克通過自己的自傳形式,再現了當時的美國青年現狀,向内探索,找尋自我的主旨影響了一代代美國人,甚至可以說是搖滾樂的真谛之一;與此不同的是費裡尼從一位妓女的悲喜起落,映照了當時的衆生群像,這些“卡比利亞們”無助的渴望着,縱使晚上無家可歸,卻仍用用微笑來麻痹自己,而失去所有的卡比利亞會去哪兒呢?她的歸宿早就由她親口說出了,這就是這部電影更令人動容的地方之一,費導對人間的觀察,對掙紮于苦痛中的衆生的憐憫。
然後,我們可以學習費裡尼的鏡頭語言,費裡尼電影的張力多以人物鏡頭或者是一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空鏡頭來表現的,這就會使得電影對普通觀衆而言看起來隐晦而沉悶,但在專業影評人看來又也許過于精巧,遊離于現實主義的拍攝手法之外,而這又恰恰是他的高明之處,帶有一種魔幻色彩的現實主義手法,也許荒誕但又是真實的,不僅存在于現實的真實,也可是精神的真實,抑或是社會的真實,誠如費裡尼所說,“新現實不光需要擁抱社會現實,還需要擁抱精神現實,形而上現實,所有發生在人内心的現實……”,同時,這部電影初顯了他個人導演色彩中的巴洛克風格,強化了攝像攝影在張力表達上的重要性,這個趨勢在其中後期的電影中不斷加強,再配合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不斷融合出了當時電影學者們所對他的電影的稱呼——“純電影”。
電影中卡比利亞的扮演者是費裡尼的妻子,她并沒有姣好和容貌傲人的身材,但她有着一雙飽含情感的雙眸、和費裡尼一樣對着現實和真實的獨到見解,這才得以将人物演活,也能讓費裡尼“肆無忌憚”地多次運用特寫鏡頭,尤其是最後一場戲:當卡比利亞失去一切後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周圍肆意笑着的青年們,發洩着快樂,摩托上的女孩說着“我們就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經過已經沒有家的卡比身邊,對她說了一句:Buonasera(晚上好),絕望的雙眸泛起淚光,一滴淚滑下,望向鏡頭的卻是一張微笑的臉,電影戛然而止,費導的高明再次體現,如夢似幻,似有似無,千人千面……
除此之外,在第一段情感戲時,上下樓梯的固定鏡頭,透過鎖眼的主鏡、癱倒在地的俯鏡,第二段相遇時的長焦遠景,第三段中禱告運鏡,追随和質疑的調度,以及最後的争執全景鏡、主人公面部的特寫都是值得學習的鏡頭語言,導演無疑對場面調度有着巧思,用鏡頭将人物内心與外部世界完美結合,這也正是費裡尼的獨特之處。
費裡尼曾經說過: “夢是唯一的現實。 ”于是他拍出了《八部半》這樣令人敬佩的作品,而這部讓他嶄露頭角的作品無疑包含了他那着令人動容的藝術造詣,墨鏡、海邊、馬戲團,這些費裡尼影片中時常出現的元素,是現實中的具象,但在電影中它們有了自己的表達,正如巴贊所說預言的那樣,費裡尼這位天才般的導演帶領我們走出了現實主義的邊界,進入新的境界,确立表象的真實,而電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2023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