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18 中間劇場高清放映•好人赫德
一部因為大部分人都是沖着dtt去的且我不是他的粉所以差點錯過的好劇????
展現納粹大屠殺罪行的文學、藝術作品數不勝數,《好人赫德》也采用了這一主題,主要講述的就是一名德國的大學文學教授,如何一步步催眠自己、不斷下降、最後異化成為納粹分子的全過程。
看之前以為不過是“平庸的惡”(譯為“平庸之惡”嚴格意義上是不準确的)的舞台化作品,沒想到看完之後細細思索,反而覺得全劇并不是為了展現“平庸的惡”。
德語文學教授、文學批評家、小說家約翰·赫德(John Halder),擁有一位雙目失明且精神錯亂的母親、喜歡音樂不擅長做飯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一位猶太醫生朋友,看上去事業有成且家庭幸福的普通生活,卻被因其有感于母親的病痛折磨而撰寫的論文——安樂死的合法化讨論所打破。這篇論文被納粹上層注意到,并随即向他抛去了橄榄枝——作為“人道主義顧問”參與設計納粹死亡集中營。
與此同時,家庭生活的“七年之癢”讓赫德找不到激情、甚至找不到愛,即使夫妻二人不斷發誓不能離開彼此,兩人臉上所共有的疲憊、茫然無不敲響着不安的警鐘。赫德接受了來自其所任教的大學裡一位女學生的狂熱求愛,他邀請她來到自己的寓所,為她講解白天未曾讨論完的文學作品《浮士德》。
更同時的是,赫德因為不堪自己近乎神經質的焦慮、腦内無時無刻的小劇場及不斷出現的樂隊樂音之擾,向自己唯一一位好朋友——一名猶太醫生訴說,并不斷感受着朋友身為猶太人、身處當時德國的焦慮和不安。
赫德的生存哲學是:“做一個快樂的人,做一個好人”。于是他反複詢問納粹軍官,要求保證執行死亡的人一定是極度痛苦且求死的人、邀請女學生回家後告知妻子具體情況、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因為眼盲而暴躁易怒的母親、安撫焦慮的猶太朋友。
就連他入職納粹,也是因為嶽父舉薦、上峰欣賞其文學才華和理論功力。
但是事實又是什麼?
赫德為屠殺地建設背書并認為這是免去痛苦的方式(彼時他還不知道是要大規模屠殺猶太人);接下指令在大學焚書并安慰自己這是幫助學生明白不能盡信書、要學會離開課本注重實踐;當納粹針對猶太人的暴行一步步升級時,安慰朋友和自己這一切是暫時的;作為軍官坐在火光沖天的暴亂街頭,安慰自己造成這一切混亂,猶太人也有錯。
然後赫德在不斷自我糾正、自我暗示之中,步步高升、抛家棄子、拒絕幫助朋友,他可以平靜地說出“臨終的處置室應該讓人放松舒适,比如像浴室”,可以冷靜地看着自己無助的朋友并讓他安安穩穩待在德國,可以和安(女學生)相擁在一起并讨論“現在還在國内的猶太人本來就是愚蠢的”。
一開始他所讨論的《浮士德》,冥冥之中正構成對他的隐喻——“與魔鬼做交易”。在此之後他一步步下落,最終落到直視納粹暴行而不為所動,欣然接受命令前往奧斯維辛視察。
然而直到他穿着筆挺利落的納粹軍服,來到奧斯維辛,看到猶太人穿着囚犯的衣服、戴着黃色六芒星為他奏歡迎之樂時,他恍惚地回頭,喃喃自語:“The band is real.”
大幕落下,他終于明白,他腦内時時響起的瓦格納、舒伯特、門德爾松等樂曲,正耐人尋味地暗示了他所做的一切,而他卻恍然不覺。如今夢醒,一切的自我洗腦、粉飾太平都破碎在赤裸裸的現實裡,原來他早已面目全非、手上沾滿鮮血。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位普通人所犯下的“平庸的惡”,去參考漢娜•阿倫特的書,不如參考齊格蒙·鮑曼的《現代性與大屠殺》:
“大屠殺可能遠不僅僅是一次失常,遠不僅僅是人類進步的坦途上的一次偏離。我們猜想(即使我們拒絕承認),大屠殺隻是揭露了現代社會的另一面,而這個社會的我們更為熟悉的那一面是非常受我們崇拜的。現在這兩面都很好地、協調地依附在同一實體之上。或許我們最害怕的就是,它們不僅是一枚硬币的兩面,而且每一面都不能離開另外一面而單獨存在。”
這才是這部《好人赫德》最讓人遍體生寒之處。片名的GOOD、片中赫德無數次的自我拷問和自我說服、片外的觀衆以上帝視角看着赫德一步步深陷其中,無數的複調交融在由三個人組成的簡單舞台之上,構成暗流湧動、毛骨悚然的藝術氛圍。
希爾伯格說:“毀滅機器就是組織起來的社群”,我無法批判赫德,因為根本無法思考如果自己在彼時彼境,究竟會如何選擇。人文學者長期的象牙塔生活、過于看重理論思辨直至模糊基本的黑與白、頭腦簡單而成為他人作惡工具的例子,古往今來數不勝數。
以局外觀之,數次冷汗直冒又手腳冰涼、不寒而栗;
以局内觀之,又焉知自己不是那入局之人?
The band is r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