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條條大路通羅馬。
裡奇來到了羅馬,但這并不能讓他好過一些。
他還是得找到一份工作,當一位打工人,以養活他的家庭。
然而,經曆過二戰摧殘的羅馬,經濟狀态蕭條不已,失業是一種常态,職業介紹所有如彩票站,得到一份工作,等同于中了一張彩票。

等了足足兩年時間,裡奇終于等到了一份幫忙貼宣傳海報的工作。
《偷自行車的人》的故事,從這裡開始。
就像如今的許多電影一樣,作為一部電影的主人公,裡奇注定不會這麼輕易地就得到這份工作。
職介所給出了一個要求,要求裡奇必須得有一輛自行車,否則這份工作就會給别人。
按照希區柯克的理論,自行車就是整部電影的麥高芬。
由始至終,與角色的命運息息相關。

裡奇曾有過一輛自行車,但他沒留住。
“你當時當你的自行車時,怎麼沒想到今天?”
妻子吐槽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同時透露出他們家的經濟狀況。
為什麼要當掉自行車?
還不是因為一個字,窮。

裡奇必須得到一輛自行車,為此他一籌莫展。
根據羅伯特·麥基的《故事》論點,主人公必須至少有一次機會達成欲望。因為觀衆不會有耐心奉陪一個不可能實現目标的主人公。
妻子提供了這次機會,相應地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她的嫁妝。

在裡奇夫妻倆完成典當後,鏡頭仍然在停留。
觀衆由此看到,一位老先生要把他的望遠鏡給當了。從他憂愁的神情就能感受到,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
刻意留出幾秒鐘來表現與主劇情關系不大的人和事,是因為導演維托裡奧·德西卡并非隻想講述關于裡奇的故事,他還想要描寫更多當時的社會狀态。
窮到不得不拿出家中寶貝來典當的,遠不隻有裡奇一家。

德西卡導出了奧斯卡史上的第一部最佳外語片,1946年上映的《擦鞋童》。
《偷自行車的人》是他在緊接《擦鞋童》之後的又一部佳作,再度拿到當時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多年以後,這成為了他在豆瓣上評分最高的作品。

對于德西卡的評價,大多都是說他能拍出真實感,能為社會底層人民發聲,能反映着社會現實,并帶有批判味道。
其實在技術表現上,他對角色的内心刻畫,以及調動觀衆觀影情緒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就算片名不叫《偷自行車的人》,觀衆也能深刻體會到,裡奇得到二手自行車後,那種興奮又焦慮的心情。
他有些誇張地把自行車扛進了工作的報到地點,先後兩次被叫放下自行車,突出了在别人眼中,他這一行為的怪異,也表達出了裡奇對這輛車的重視程度。
可以推測,他首先是想要證明他擁有自行車,有資格拿到這份工作,其次便是他擔心這輛車會被偷,所以最好是要人到哪,車到哪。

可自行車不像手機那樣可以随身攜帶,終究會有“人車分離”的時候。
到了裡奇不得不暫時離開自行車的時候,德西卡用了簡單有效的鏡頭語言,以暗示裡奇的内心始終記挂着自行車。
隻需一直将裡奇和自行車放到鏡頭中即可。


直到裡奇真的将自行車放到了門外,獨自上樓,自行車消失在鏡頭中,加上前面幾個貪玩年輕人的鋪墊,一個懸念油然而生。
自行車會被偷嗎?
如果不會被偷,工作一切順利,那電影就沒什麼看頭了。
等到車子被偷,呼應片名之後,好戲才真正開始。按照好萊塢三幕劇結構來劃分的話,自行車被偷就是第一個轉折點,第二幕是裡奇和他兒子找車的艱苦旅程。

就是通過他們的尋車之旅,德西卡在無形之中深入到社會的各個角落。
簡陋的住房;

髒亂的街道;

人潮洶湧的教堂。

環境簡陋破舊很直觀,而教堂非常多人,同樣是反映了人民的生活并不是特别如意。
如果生活一帆風順,除了特别虔誠的教徒,誰會無端端去祈求神靈庇護呢。
宗教神靈的元素在《偷自行車的人》中起到重要作用,不過所帶來的不是什麼希望和安慰,而是一種無奈。

劇本設置了一個驚人的角色轉變。
對于妻子花錢問神婆算命感到不屑,闖進教堂無視禮拜禮節,透露出裡奇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但在尋找自行車無果,眼看就要丢掉工作,再次失業的時候,他内心所遵循的原則體系逐漸崩塌。
當一個人面對一件重要事情卻無可奈何的時候,就難免會祈求神靈幫助,企圖借助更強大的外力來幫助自己。
裡奇也不例外。
隻要能找到自行車,什麼方法他都願意嘗試。當他走進那擁擠的神婆房間,做着自己本身認為是愚蠢至極的事,着實是影片的心酸一幕。

别害怕,還有更心酸的。
那就是裡奇父子二人進下館子吃飯的一幕。
這并不是一家人均二三十的小餐館,前面一連串的事件讓裡奇懵頭就走了進來,實際上他基本不來這種地方。
因為他連這裡賣什麼都不清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一對比隔壁桌餐台上豐盛的食物,以及精美的服飾,貧富差距問題,不言而喻。

對于裡奇來說,不光富人的生活水準遙不可及,甚至連維持基本生活的自行車,距離他也越來越遙遠。
《偷自行車的人》是一部徹底的悲劇,但完全沒有希望可言,一路都是反負荷情節的話,那就不是悲劇,而是賣慘了。
于是在高潮部分,裡奇得到了一次實現欲望訴求的機會。
他撞見了偷他自行車的那個偷車賊。
前面導演已經給觀衆專門交代了誰是偷車賊,就是臉盲症觀衆可能不是特别确定。

經過裡奇最後和偷車賊的“鬥智鬥勇”,結局部分才更具震撼力。
在德西卡精心設計的節奏、氛圍下,觀衆可以直觀地感受到裡奇的内心掙紮。
他經曆過絕望,但他仍然可以選擇用另一種方式,奪回自行車,奪回他的生活。
自行車就離他幾米遠,似乎是唾手可得。
他已經走到絕望的盡頭。
隻不過絕望的盡頭,是犯罪。

作為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代表作之一,《偷自行車的人》的真實感必須是超強的。
在法國人的新浪潮之前,意大利人已經把攝影機扛到了大街上。
觀衆所看到的街景,都是無比真實的,那就是戰争過後的羅馬城,配合大量的自然光,現實就這樣融入到了虛構的電影之中。
本來制片人打算邀請好萊塢明星《費城故事》男主角加裡·格蘭特出演,德西卡見可以請明星,幹脆想要後來主演《十二怒漢》的亨利·方達。
可能是大明星太難請的關系,兩位巨星都錯過了這部經典。
德西卡把目光轉移到業餘演員身上,據說男主角蘭貝托·馬喬拉尼就是從職介所那裡找來的。
在德西卡的指導下,馬喬拉尼成功本色演出,讓人幾乎看不出他是第一次演戲。
因為他所演的,是故事,也是生活。

得益于對生活與社會的真實表現,影片可以紮中無數打工人的心髒,還起到一種警示作用。
類似的情況不斷在我們的世界裡循環反複,隻是變換了時空,變換了環境。
于是像《偷自行車的人》這樣的電影,無論歲月如何婆娑,都不會失去原有的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