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嘉麗

去年因為疫情,我們與電影院的記憶缺失了一大塊,而衆多爛劇得到機會安慰坐在家裡的人們。看得多了,大家對國産電視劇的要求一降再降。

5.6分的《有匪》被吹爆成良心武俠回歸,還有北大教授發文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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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分的《上陽賦》被吹爆口碑逆襲,差點讓我以為現在國内電視劇的評分,滿分就是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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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多了?

再多就是為難被粉絲衆星捧月的明星?

在營銷為王、水軍泛濫的内娛環境下,張藝謀的《一秒鐘》,無疑是2020年底的一股清流。因為這部電影,我對電影的熱情又重新燃了起來。也因為這部電影,張藝謀之前拍過的商業大片,都可以得到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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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張藝謀的電影分成兩類。一類,是把鏡頭面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人。一類,是對商業和金錢下手的故事。

第二類,大概最出名的就是《長城》之類。上映之後,讓人覺得特别迷失。(大概是我看過的馬特達蒙最差的一部電影了。)

但其實我感覺,張藝謀心裡是有武俠夢的。他每次商業性很強的題材,都跟武俠有着或多或少的關系。隻不過,這一類,遠遠不如第一類那麼打動人心。因為第一類,是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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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類裡的名作,大家都知道,《活着》《紅高粱》《秋季打官司》《菊豆》《我的父親母親》……雖然我也不是在黃土高坡上生活的人,但是每一部都讓人覺得震撼非常,因為感情是相通的。這一部《一秒鐘》也一樣。

《一秒鐘》在營銷上,都說是寫給電影的情書。然而,這是用電影切入的角度覆蓋了電影内涵的說法,比較表面。為什麼這麼說?我們來看看電影三個主要人物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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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聲的執念:父女情

張九聲執着地去看電影,不是因為他愛電影,他愛的是自己的女兒。他執着的是父愛。不是電影。他是為了看到女兒出鏡的一秒鐘,才搞出了這麼多事:越獄、搶膠片,參與洗膠片,反複要求看一秒鐘,被抓回去,出獄以後又來找膠片,最後失敗。

電影在他這裡,隻是一個載體,通過這個載體,他可以建立與女兒的聯系。而這個載體,是那個時代特殊的記憶。

人們不能經常看電影,為了看電影,又奔波又等待,這是他的執念,也是時代的執念。隻不過,他有非看不可的理由,而那些在電影院門口等待的人們,他們的理由是精神生活的單一,所以他們渴望電影,一兩個月才能看到一次,那是人們對精神生活的呼喚。

電影,隻是一個載體,恰巧承擔了人們的美好回憶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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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閨女的執念:姐弟情

劉閨女就更加不愛電影了。她對膠片的執着,也不是因為愛電影,她愛的是自己的弟弟。她是電影裡對《英雄兒女》最沒有敬畏的人,她跟其他想看電影,把看電影的行為當成朝聖的普通人不同,她說看了很多遍了,沒意思。

劉閨女之所以偷膠片,搶膠片,都是為了弟弟。弟弟燒掉了别人的燈罩,要賠,她沒辦法。她要弄膠片做燈罩。她們兩姐弟相依為命,媽媽死了,爸爸跟相好的跑了。那是個美好的時代嗎?對窮苦的普通人而言,這樣的身世一點也不美好。但卻又典型,又真實。

電影不是她的烏托邦,這一段童年故事,想來她長大了,也不會充滿快樂地回憶起,她在電影院門口,被一群小混混毆打,就為了燒壞的燈罩,用膠片做的燈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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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張藝謀的厲害之處。不管是蒙着什麼神話色彩的時代,小人物的悲歡離合,都是存在的,都是相通的。這裡可以看到他的人文關懷。

所以有人說,為什麼張藝謀的電影裡,拍那些灰撲撲的人,總能拿到獎,漫天黃沙隻是現象,人物本身倔強的生命力才是他要表達的,這比去年整一年回蕩在電視劇裡的大女主都有力量。這也就是為什麼張藝謀說不要拍電視劇,看多了那種傻白甜劇,你會誤會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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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電影的執念:飯碗

範電影呢?雖然他是電影放映師,兩個月放一次,是當地分場唯一的技術工。但是從頭到尾,都看不到他對電影的熱愛。他在乎的,是他的位置,以及他的位置為他帶來的尊嚴感,和生存。

他身上有着濃厚的市儈氣息,你能想象嗎?一個代表那個時代文藝精神享受的人,一個為大家放映精神寄托的人,他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位置。

在面館吃飯,他為自己放映員的職位而自豪“知道為什麼給你們加油潑辣子嗎?因為我是放映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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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九聲手裡拿過膠片,看到兒子把膠片拖地,洗膠片時……各種場景裡,隻要一找到機會,範電影就向群衆們灌輸,隻有他才是放映員位置的不二之選。他心心念念的,是鞏固自己的位置。

為什麼?在這個原本應該像《天堂電影院》一樣充滿詩意的位置上,他想的東西那麼世俗?

那就是時代的現實。

他兒子因為吃了清潔液沒辦法接班,而有後台的人又對這個看起來輕松又有社會地位的工作虎視眈眈。

張藝謀拍這種電影的時候,總是放置了太多他的記憶和對生活的理解。我們總能穿越時代找到相同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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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電影,就是那個苦苦掙紮在生活裡的你我。

雖然帶着塵封的記憶,雖然有着跟現代完全不同的電影院,但人們對生活的掙紮是一樣的。這種真實,也許挑戰了我們對某些神聖時代的記憶,導緻電影因為“技術問題”而錯失國際大獎的機會,但是,我欣賞這樣的張藝謀,至少,他還在努力想要講述這些普通平凡而又真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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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三個主要人物的解析,是不是發現,三個人對電影既沒有真愛,也沒有眷戀。

電影,隻是生活的一個側面。在那個精神生活形式單一的時代,如果說,那些在電影院,如朝聖般盯着電影幕布的路人,把電影當成了精神寄托,那麼三個主人公,其實隻是借着電影,為大家展開了當時生活的某一個側面。

張九聲之所以和劉閨女之間産生了類似父女的感情,是因為他們兩個人出現在電影裡的出發點都是感情,雖然感情的對象不一樣,但是因為同樣是真摯的,所以最後可以互相理解,以不打不相識的開頭展開,以忽然理解而結束。

張九聲為了劉閨女去打架,劉閨女把本應該給弟弟的燈罩還給了放映室,在張九聲被帶走後,去撿回被報紙包的底片。對身邊人的真把他們鍊接在了一起。

而範電影,雖然他對飯碗很執着,但是他也是個善良的小人物,所以他可以理解張九聲,而為他剪下膠片,這個電影裡的小人物,雖然都過得灰頭土臉,卻能互相慰藉。所以,與其說這是一部寫給電影的情書,不如說這是張藝謀對那個時代的眷戀,包含矛盾的眷戀。

那裡有我們的父輩無力抗拒的東西,也有他們努力掙紮的部分,泛黃的時代記憶,在電影裡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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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側面交彙構成的故事裡,在張九聲的出場就吸引我了。廣闊無邊的畫面,漫漫沙地裡的獨行客,緩緩拉開一個時代的幕布,讓我覺得電影的血液在這部電影裡複蘇了,這種宏大的感覺,是去年任何一部電視劇都給不了的。

感謝張藝謀,一部好電影,可以複蘇對藝術的熱情。而一堆雞毛蒜皮的電視劇,隻是在消耗人們對生活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