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新加坡音樂人,我們可以自然而然地想到孫燕姿,林俊傑,陳潔儀等著名新加坡歌手。與新加坡音樂人相比,新加坡電影人則顯得無聲無息。2013年,一部新加坡電影作品《爸媽不在家》打敗《一代宗師》和《郊遊》等優秀作品,出人意料地斬獲金馬獎最佳劇情片,該片的導演陳哲藝也榮獲最佳新導演獎。時隔六年,陳哲藝把他的第二部長片《熱帶雨》帶到了觀衆面前。《熱帶雨》延續了《爸媽不在家》克制和細膩的鏡頭語言,講述了一名40歲中年女性阿玲的人生困境。飾演阿玲的女演員楊雁雁憑借在該片中的精彩表演,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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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幾乎出現在《熱帶雨》的每一場戲中,這一中心人物推動着電影情節的發展。電影劇情最大程度上脫離了對人物間關系糾葛的描述,重點呈現阿玲本人的行為,情緒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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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帶雨》這個片名非常契合阿玲的心态和境況。傷感,灰暗,但又蘊藏着生命力。電影中有許多大雨傾盆的場景,都是人造雨。這部電影的總成本為4500萬新台币,其中30%的資金都花在造雨上。導演不惜花重金用人造雨,是因為人造雨相對于自然雨來說可控性強,有利于做出細膩的場面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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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的事業,婚姻都面臨困境。她是馬來西亞人,40歲出頭,在新加坡一所中學擔任中文教師。她盡職盡責,但是中文教學在新加坡并不受重視。學生不認真學中文,極少數學生想學中文,也是因為以後要去中國做生意。結婚多年,她和老公一直想要個孩子,卻未能如願。她還在苦苦堅持着,想通過人工授精懷上孩子,老公卻已經在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失去了熱情和期待,對阿玲變得冷淡。人已中年的阿玲不僅要面對自己心理的一次次潰敗,還得承擔起照顧家中癱瘓公公的責任,她的弟弟還時不時問她要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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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一直充當着照顧者的角色,電影沒有為阿玲安排一個知心朋友,大概是因為阿玲作為一個中年人的痛苦是不能與人說的。通過阿玲的獨立承擔,她的擔當和堅韌才能更好的體現出來。電影許多畫面都在表現阿玲的痛苦和憂愁,但是看到最後,我不會覺得阿玲的人生是灰暗的,她有能力走出自己的人生困境。
如果一個中年女人工作平平,有婚姻,夫妻疏離,一直沒有孩子,人們一般會傾向于認為她脾氣暴躁,容易歇斯底裡,愛刁難人。阿玲卻是一位溫柔,善良和堅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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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尊重并愛護癱瘓的公公,多年來,她一直細心照顧公公,把飯嚼碎了喂他吃,小心翼翼擦拭他幹枯蒼老的身體。她不僅在生活起居上照料公公,還經常和無法開口說話的公公說話,推他去看他剛滿月的孫女。阿玲與公公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她和公公有細膩的情感連接和互動。公公看見阿玲哭了,用手輕輕地碰着阿玲的肩,并指着在自己卧室牆上挂着的“笑”字讓阿玲看,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寬慰阿玲。一個下着大雨的早上,阿玲發現公公已經在夜裡悄然去世,她蜷縮着身體,低聲哭泣。而葬禮上,公公的子女毫無悲痛之情,一直在争論着公公的房子該怎麼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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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死後,阿玲休假幾天便回到了學校教書,一個學生在課堂上大聲說:“老師,聽說你家有人死了哦。”聽到這話的阿玲沒有回應和動怒,隻是提醒學生們打開書本。阿玲的生活裡有求而不得,有失去,但她并沒有選擇将這些痛苦轉移到别人身上。她大可以借一個導火索,爆發自己的情緒,但她一如既往地溫柔。
阿玲的車是電影的一個重要場景,她的堅強,脆弱都在那個密閉空間發酵。在車裡,她一次次往自己烏青的肚皮上紮針注射荷爾蒙。她接聽醫生的電話,被告知自己的卵子又沒有受精成功,車窗外的雨細密綿長,她放了首《是雨是淚》,淚已經流了滿臉。她看見老公和别的女人吻别,沒有上前質問,而是繼續開着車,淚如雨下。她總是在車裡流淚,又總是擦幹眼淚去面對新的一天。這部電影沒有配樂,在沒有音樂存在的空間,阿玲的情緒和生命感受以最真實的方式呈現在觀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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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帶雨》作為一部獨立電影,涉及了一些大膽的話題,如師生戀。阿玲和學生偉倫在片中有感情戲,他們在特定的時間和心境下産生了情感的牽絆。和學生發生關系,這仿佛是不道德的,恥辱的。但是這個舉動對阿玲形象的沖擊非常小,不會讓我們不認同她。她的眼淚讓我們感受到她的脆弱,她求而不得的痛苦和不願放棄的固執讓我們感受到她的平凡。在看到阿玲真實的生命感受後,她偶然的迷亂變得容易理解。阿玲有着很強的道德感,她回過神後,很快和偉倫切斷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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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偉倫和阿玲公公三個人在一起的畫面是片中為數不多的溫暖畫面。他們一起在家裡吃飯,阿玲的公公用手指在偉倫的手臂上比劃,教偉倫寫漢字,阿玲帶公公一起去看偉倫長拳比賽。偉倫奪冠後,開心地對公公說:“阿公,我拿了第一名。”然後他們一起去吃水果攤吃榴蓮,片中阿玲和偉倫吃榴蓮的場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整個榴蓮端上桌,不帶手套,不用勺子,大口咬果肉,吃完後阿玲還意猶未盡地舔手指。
冷靜地呈現中年女性的困境在華語影視中算是少見。我們通常看到的是樊勝美,房似錦,蘇明玉這類女性角色,她們被困在家庭的雞鳴狗跳裡。而她們在刺耳的争吵,質問中流下的眼淚,觀衆沒有太多空間去體會,往往隻覺得她們可憐可悲。
現實生活中的中年女人同樣面臨着自己的困境。去年7月FIRST頒獎禮上海清的發言,直接道出了中年女演員所面臨的事業困境:不被市場認可,發展受限。那天頒獎禮台上還出現了其它幾位中年女演員:姚晨、梁靜、宋佳。海清演了很多媳婦的角色,觀衆眼裡,她是國民媳婦,而她演繹的其他角色卻沒給觀衆留下多少印象。她不滿足于國民媳婦的角色,希望有更多機會诠釋其它類型的角色。而提起梁靜,普通觀衆隻知道她是管虎的老婆,對其作品知之甚少。同時在場的姚晨,為了接好劇本,曲線救國,做起了制作人。
阿玲和生活難題間的戰役,悄無聲息。女明星和事業困局的戰役,為人所知。悄無聲息的和為人所知的,都值得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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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生活中的那種沉悶的循環,我們每個人都感受過。
她日複一日地盼望着有一個孩子,然後一次次地失望,生活仿佛沒有前進的希望。
孩子是她人生斑馬線的那個寬闊的安全島。做了媽媽,她就不會被别的女人奚落沒做過媽媽當然不會抱孩子。做了媽媽,她就有了一個愛她的人,而她也可以給孩子所有的愛。沒有孩子的阿玲,站在一個狹小的安全島上,車流呼嘯而過,而路燈還沒變綠,她站在原地,看着站在寬闊安全島上的人,承受着孤獨的不安。
此時此刻,無數的我們,懷抱着無數的期待,想着自己心中那個安全島。它是一份新工作,一個好朋友,一個小角落,一個長假期。我們渴望,努力,失望,流淚,欲望,厭倦,分離,再無限循環。這就是生活本身。它像散文詩一樣綿長,包含生命的痛苦和歡樂。寫完這首詩,要許多耐心和勇氣。但我們和詩相互構建,這樣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