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文學需要創新,這在小說創作中有着很明顯的體現。
保羅·喬爾達諾,生于1982年,粒子物理學博士。《質數的孤獨》是他的處女作,一經出版,就獲得意大利最高文學獎斯特雷加獎。
書名聽起來比較無趣,但年輕的物理學者初次出手寫的小說,就獲本國最高獎項,無論如何,是該一看的。
二
翻開目錄,是一個個标題,第一篇《雪上天使》,全書的女主愛麗絲出場了。

愛麗絲讨厭練習滑雪,但是父親要她參加訓練。訓練季就算是聖誕假期也不例外。每天七點半起床,愛麗絲就被一堆讨厭的事物所包圍:她父親的催促,她的穿戴,還有她的早餐。
因為讨厭,所以愛麗絲吞下的那口滾燙的牛奶,“先灼燒了她的舌頭,接着就是食道和胃。”
因為緊張,也因為那杯非喝不可的牛奶,愛麗絲每天早上要與小便戰争,“她覺得膀胱脹得要命,就像有一枚針刺進了肚子裡……把自己反鎖在洗手間裡,用力擠呀擠呀,想把所有的尿都排幹淨。她坐在馬桶上拼命地收縮腹部,用力用到頭痛難忍,眼珠仿佛都要從眼眶中擠出來,就像是把葡萄的果肉從葡萄皮中擠出來那樣。”
滑雪隊伍集合時,為了避人耳目,愛麗絲每天都是把尿撒在褲子裡,然後尿流到滑雪服裡,流到連褲襪裡。這一天,仿佛天意,濃霧中,愛麗絲再一次排洩到了身上,“不隻是尿,……把屎拉到了身上,”為了避開同學,她誤上了一條封閉的滑雪道,從跳台墜落,失去知覺前,她想到的是“她的内褲可是髒的。”
這次墜落,摔壞了愛麗絲的一條腿。這時愛麗絲大約六歲,從四歲開始滑雪訓練,每年一顆星,剛拿了三顆星。
小時候每次下雪,愛麗絲的父親會帶着她一起到院子裡,憑借重力向後倒下,“于是愛麗絲就上下揮動雙臂,當她再起來時,會發現自己在白雪上刻畫下的輪廓,正像是一個張開雙臂的天使。”
愛麗絲墜落在跳台下,又在雪地上做了回天使,别無他求,隻是想證明自己還活着。
三
第二篇《阿基米德定律》,男主馬蒂亞出場。

馬蒂亞和米凱拉是孿生兄妹,但是馬蒂亞是班上的頂尖學生,“他的大腦仿佛就是一個運行精确的齒輪”,而米凱拉的大腦有着嚴重缺陷。因為米凱拉的緣故,兄妹倆在學校裡一直都被孤立,馬蒂亞承擔了校内照顧殘疾妹妹的重任。
三年級時,兄妹倆第一次受邀參加一個同學的生日聚會,馬蒂亞為了有一個正常的生日聚會,把妹妹獨自留在了公園,但等他匆匆趕回公園時,妹妹已經不見了。
馬蒂亞坐在公園的河邊,“當他第一次把碎玻璃刺進手裡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疼,或許他根本沒有覺察到。接着他開始把玻璃碎片在肉裡左右旋轉,讓它紮得更深,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水面。他期待着米凱拉會随時浮出水面,與此同時他反問自己:‘為什麼有些東西能浮在水面上,而有些東西就不行?’”
四
小說開始交替寫兩人的成長。

愛麗絲一條腿跛了,肢體的殘疾讓她更注重外在的形象——她節食過度,最終得了厭食症。她在學校受到“四大惡女”的欺淩,咽下一塊故意在更衣室地上滾過,沾滿粘液、灰塵和頭發的軟糖。為了讨好薇奧拉,在身上紋了她的标志——一朵紫羅蘭。
文字中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一一呈現——青春期的節食,校園霸淩,愛麗絲的心理,這一切真實得就如同回視自己的成長。
馬蒂亞失去孿生妹妹的經曆使他鑽進了狹窄而孤獨的思維遊戲中。他各門功課一貫優秀,外界如何已不能激起他的正常反應,他時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還有就是不斷的自殘,留下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掌。
父子間的對話是這樣的:
“雨的确不是斜着下的。”馬蒂亞望着車窗外說,他的話打斷了父親的思路。
“什麼?”父親問道,同時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外面沒有風,否則的話樹上的枝葉就會搖動。”馬蒂亞繼續說。
父親努力揣摩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其實他并不在乎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隻是懷疑這又是兒子的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
“所以呢?”他問。
“車窗上的雨滴都是斜着滑落的,但這隻是因為我們自身運動的結果。如果測量一下它與垂直線的夾角,就可以計算出雨滴下落的速度。”
愛麗絲和馬蒂亞在中學相遇,慢慢相識,慢慢接近,卻最終分開,馬蒂亞去了國外的一所大學任教,愛麗絲在本地做起了當時随口一說的攝影。當曾經滄海的兩個人再次相聚時,有的話依然無法言說,有的隻是他們再次的匆匆分離,也許那就是最後的告别。正如馬蒂亞所認為的那樣,他和愛麗絲是一對孿生質數,孤獨而失落,雖然接近,卻不能真正觸到對方。
五
質數隻能被一和它自身整除。在自然數的無窮序列中,它們處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數字一樣,被前後兩個數字擠着,但它們彼此間的距離卻比其他數字更遠一步……馬蒂亞知道,在質數當中還有一些更加特别的成員,數學家稱之為“孿生質數”,它們是離得很近的一對質數,幾乎是彼此相鄰。
這是人群中兩個孤獨而失落的人。

愛麗絲渴望和外界的交流,外界卻沒興趣跟她交流,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就算是親人也未必會關注你的内心世界,所以她在和父母共同進餐的時候,用葡萄酒杯和水杯在自己面前設置了一道玻璃屏障。
馬蒂亞封閉自己後,不再和外界交流,父母對此隻能旁觀,雖然他們覺得哪怕是同性戀,跟這相比都正常得多。
看書的過程中,一次次地被這種種行為的寓意,被這種向内的審視驚醒。人最難是獨處,而獨處時又有多少人審視過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内心?
我們都是書中那外圍的一大群正常人,可時時的熟悉感又讓我們轉換代入男女主角的視角。正如書中的薇奧拉,在學校呼風喚雨,再正常不過的一個人,可愛麗絲和馬蒂亞不經意的牽手就觸動了她,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初次性經曆,讓她感受到了忌妒。
或許每個正常人的心裡也藏着一個孤獨的身影,我們隻是不願,不想也不敢去面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