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不是新片,近期也沒有翻紅,筆者也隻是在暑假寒假的時候偶然被推薦。影片以白居易和日本僧人空海為視角,在妖貓(白龍附身)的帶領下探尋楊貴妃死亡的真相,探讨了人心深淺,情之真假。
本着服飾和美術去看的片,看完覺得劇情和思想也很不錯,并且引發筆者思考了兩個問題:一個關于愛恨,一個關于長恨歌本身。
01長愛,抑或長恨人心這麼黑暗,我想找一個不再痛苦的秘密。—— 丹龍《妖貓傳》

我相信理智的人很少會選擇後者。
難道玄宗,因為他是所謂君臨天下的帝王,就應該去選擇後者?就應該舍棄江山百姓、冒着改朝換代的風險、抛棄祖宗的祠堂,選擇同生共死?
我仍以為,哪怕是在電影中,隻有玄宗是真正愛楊玉環。
因為楊玉環太美了,那是無法想象的美。
為什麼這也算理由?那我們先說一個貌不似理似的例子:
吳道子與地獄變唐代畫聖吳道子,曾受托為寺廟做一副壁畫,題目為《地獄變》(又叫地獄變相圖)。作為一幅沒有上色的白描作品,《地獄變》所展現出的陰森恐怖震驚了長安市民,以至于見者不敢食肉,漁民屠夫也不敢殺生而紛紛轉行。壁畫中,吳道子并沒有刻意的去描繪那些刀山火海、牛頭馬面。它是以心死之人複雜傳神的表情傳達出所,受的煎熬和各層地獄的凄慘。“畫鬼容易畫人難”是他人的恐懼情态,才能讓觀衆真正的感受到恐怖。
正如地獄,因為恐懼,而被看見。
超凡絕俗的美,也隻有因為愛,才被看見。

古代形容美女的最高評價是“傾國傾城”,正因為展現了人們對她的傾倒,所以更能襯托出女子的美麗。
而楊貴妃的美,就來自于玄宗對她“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寵溺,來自那些“荒淫無度、勞民傷财”的鋪張,雖說對于百姓,那是昏君的失德之舉;但對于自己的妃子,這就是愛,盡管這樣愛是膚淺幼稚,并終究為她帶來了滅亡。
确實,影片中玄宗是在騙她,騙她不是自己親手殺了她。但他又何嘗不是在騙自己;但他又何嘗騙得了自己。
是他愛她的方式害了她,讓她成為所謂“禍國妖女”、衆矢之的,而不是此刻在馬嵬坡下賜她一死的玄宗殺了她。是他一直以來幼稚放縱的愛殺了她,而不是此刻他的手殺了她。



而白龍,說愛玉環,愛的是那個向他伸出手,跟他說自己也有一樣經曆的溫柔女神。
如果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他會愛她嗎?
如果她隻以一位平民的身份伸出手,他會愛她嗎?他愛她,因為她是神。
而唯有玄宗的愛,讓她從人變成神。
是的,他能為了貴妃去死,但他沒有能力讓她活。也許有吧,他也可以在馬嵬坡下使用所有的幻術絕學帶她跑,帶她走,但他沒有。
縱然我們可以為白龍辯解:想要在千軍萬馬圍城之下帶她走,是冒着成為衆矢之的、颠沛流離的風險。但這件事白龍做不到,玄宗能做到,他在烽火連天之下,帶着玉環“西出都門百餘裡”。
開頭影評說妖貓(白龍)“隻吃魚眼睛”,應該是妖貓(白龍)在暗示說别相信眼睛看到的,那些都是僞裝出來的所謂“幻術”。是的是的,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假的,唯有人心是真。
但人心如何能被剖開來看,所以一個人的真心是什麼重要嗎?别人永遠無法直接讀到你的真心,你要傳遞出的真心,都通過你的思考和斟酌來加密,又用你的言語行動來表現,人們所見,都是表演出來的你而已。
哪怕再如何有心,做不到便是做不到。

當然無論如何,我依舊感動于白龍的執著。為了所愛、為了夢想的偏執,讓他的浪漫超越了詩人,所以他才選擇了詩人為貴妃平反。
但也一如影片中所說:“她不在這個身體已經很多年了”,雖然終究是荒謬,終究是徒勞,但仍是天真執著的少年故事,于是無論血腥偏執,依舊是令人憐惜。
02諷喻詩,還是愛情詩?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調》
要說是諷刺還是贊頌,不得不談到白居易對楊玉環的态度。
第一次讀長恨歌,緣分使然,是十五歲在高原的雪山之下,吹着落日的風,蹲在石像後背詩,念到“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旁邊的老伯長歎起來,不記得确切言語,大概是說:“就是一句從此君王不早朝,斷送了整個大唐啊。”
我當時心下難過,文學的詩歌,為什麼偏要帶上那麼沉重的政治色彩呀,為什麼不能就這樣浪漫輕松的寫愛呢?
可白居易愛楊玉環嗎?我從未覺得他愛。

在雪山下不覺得;在高中語文課堂不覺得;日後千百遍默背長恨歌的時候不覺得;至今依舊不覺得。
讓我認定他不愛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一朝選在君王側。”衆所周知,楊玉環本是玄宗兒子的妃子,玄宗将其納妃,早已不在深閨。
如果詩人愛她,為何不能接受她的過去,去理解她再為她澄清,而是。那養在深閨人未識的,不是楊玉環啊。若真要說愛,那白居易愛的該是他自己的幻想,是他幻想中那個完美的、純潔如玉、一顧傾國的女神,而不是楊玉環。
所以影片中的白居易表現出來的對于貴妃的狂熱(當然也有演員演戲用力過猛的因素),就顯得有點不可理喻了。
詩人的愛,本是那些詩歌裡書寫着的敏銳細膩的情思,在愛情裡就是一望無際的浪漫幻想,故而有時會顯得瘋癫或是狂熱。但那份狂熱,是屬于詩人愛的那份情、那個傳說,而不是那位貴妃,更不是所謂的真相。
所以,長恨歌到底是不是諷刺?
高中課上老師就問過這個問題。
當時有同學說是,我心裡就十分反對,理由是——這也太殘酷了吧!詩歌難道就一定要有那麼正确的政治意義
可他畢竟是白居易,以諷喻詩聞名的白居易。
高中老師說:第三節求仙問道這一段,讓“長恨歌”變成了“長愛歌”;但于我而言,這一段才讓我懷疑白居易原本所寫的就是諷刺。
如果是愛情,何來“忽聞海上有仙山”的荒誕。因為若是以苦情結尾,尚且令人同情,覺得他們可悲可歎;但加上海上仙山相遇這一段,卻顯得玄宗荒誕可笑,諷刺的意味卻濃了。

但最終還是沒法完全說服自己,因為沒法相信寫下“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詩人,是在批判這一段愛情。
白居易會不會也像寫作文時候的我們一樣,一開始想寫着批判,但是寫着寫着有點猶豫,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終于還是不忍心,還是寫成了一部愛情詩。
可無論寫成什麼,貴妃都不是那個原本的貴妃了。白居易懷念的,從始至終也許并不是深宮中的美人,而是那份愛,那份浪漫,那個傳說,那個他懷念的盛唐。

那些口口聲聲說着愛她的人,何嘗不也是愛着楊玉環這個美麗的傳說,亦或是那個神話般的盛世。
貴妃死後的生命,一如那位千年之後的西洋小說家翁貝托·埃科所言: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
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原文轉載自微信公衆号向往的陳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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