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看了《制作人》,索性把車太賢和孫藝珍早期合作過的兩部電影也看了。孫藝珍在2001年出演電視劇《美味美愛》,演蘇志燮的妹妹,播出時間是2月,那麼開始拍攝時間當在2000年底,當時還沒滿十九歲。這類電視劇一般拍攝周期不超過四、五個月,下半年8月播出了另一部電視劇《恩怨兩姐妹》。2001年孫藝珍演了兩部電視劇,正式成為一名演員。

2002年5月,韓國大導演林權澤的電影《醉畫仙》上映,孫藝珍在裡面演了一個小角色,男主角民間畫家張承業青年時的暗戀對象李素雲。李素雲自幼體弱,早早病亡。在這部電影裡,導演發掘出孫藝珍身上恬靜溫柔高貴典雅的氣質,像古代仕女畫上的容顔,完美的鵝蛋臉,圓潤的颔骨線條,高挺的鼻梁,漆黑的瞳仁裡有讓時間停止的深度。這樣一對點漆般的大眼睛嵌在小小的臉上,讓一張巴掌大的臉極具感染力,有能對抗時光流逝的幻覺。

這個古典完美的形象,和前兩部電視劇裡的時代少女氣質全然不同,在那兩部電視劇裡,孫藝珍隻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這部電影裡,她的面相和氣質超越了她的年齡,成了一種虛幻的象征,那對眼波盈盈的明眸裡流露出的溫柔和留戀,以及病弱的嬌态、輕柔的聲音、婉轉的神情、善良的心地、溫柔的垂青,是古典時代的最後回眸。

素雲的離世,象征的是朝鮮時代的結束,之後伴随張承業一生的,是一部混亂漫長苦難的近代史,百折千辱,毫無尊嚴,泥濘裡趟過,冰雪裡行卧,垃圾裡刨食,酒缸裡醉生夢死,最後身入火窯,以身殉道。張承業中年名滿天下時遇到一個與李素雲容貌相似的藝妓香蘭,打碎他美好回憶的不是香蘭粗鄙的言行,而是借香蘭的粗鄙來宣告古老優雅時代的永遠逝去,以及幻想的破滅。

林權澤憑《醉畫仙》獲得了2002年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孫藝珍以李素雲這個藝術形象踏進電影界,起點之高,無與倫比。

8月,孫藝珍主演的另一部《向左愛·向右愛》(一譯《戀愛小說》)上映,男主角車太賢是這個時候韓國影壇最當紅的小生,一年前的《我的野蠻女友》上映,火遍整個亞洲,孫藝珍這個時候能和車太賢搭檔,不能說沒有沾《醉畫仙》的光。《向左愛·向右愛》這部電影太古早,看過的人很少,我要不是因為孫藝珍,又看了《制作人》,糾偏了對車太賢的刻闆印象,也不會去找來看。

《向左愛·向右愛》裡的孫藝珍延續了《醉畫仙》裡李素雲的風格,體弱多病,身患絕症,美麗與哀愁是她神情的底色,這樣一個楚楚動人的溫柔女孩很難讓人不喜歡。這個名叫秀仁的女孩以美麗的容貌在第一時間吸引住了男主角智煥的眼睛,智煥喜歡上清純的秀仁,忽略了她身邊的好友景熙,三人時時一起出遊。

一段時間相處後,智煥卻發現自己愛上了活潑可愛的景熙,當他向景熙表白時,卻因故意設計的告白手段而被景熙誤會,三人從此告别,智煥和兩個女孩失去聯系。

五年後,智煥收到一封封沒有地址沒有落款的信,每封信裡隻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的主角始終是一群遊戲中的小朋友。他由此想起五年前那兩個失去聯絡的女孩,從回憶裡找出她們就讀的高中,在畢業紀念冊上,發現了兩個女孩的秘密。

這兩個他熟識的女孩,他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她們。他對她們一無所知。他被他自己遲疑的感情和遲鈍的感覺遮蔽了雙眼,看不見兩個女孩異于常人的乖僻和彼此間的默契。在和學校老師的交談中他才知道,原來在他眼中那個健康的景熙,早在五年前已經離世,而病弱的秀仁遠離都市,到鄉下去度過殘生。

他從信封上的郵戳上找出了線索,去偏遠的鄉下找到秀仁。當秀仁在孩子們的笑聲中緩緩走來,智煥和觀衆的眼淚奪眶而出。五年後,智煥和觀衆認識的景熙活成了記憶中秀仁的模樣,留着秀仁的黑直長發,穿着秀仁的毛衣裙子,臉上是秀仁的哀怨笑容,眼神是秀仁的酸楚愛戀。這個時候,你分不清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到底是秀仁還是景熙。

原來智煥認識的秀仁不是秀仁,以為死去的景熙也不是景熙。這個時候才明白學校老師說,秀仁和景熙,她們兩個在學校太有名了,她們總是在一起。才會想起秀仁對智煥講起她的初戀的故事,就是講的她和景熙的故事。秀仁說,她小時候住過院,病童裡有個孩子,和她成了朋友。有一天兩個小朋友忽發奇想,交換彼此的名字,這樣即使分開,好朋友也像在身邊一樣。在秀仁的回憶裡,那個小朋友留着亂蓬蓬的短發,就是一個小男孩模樣,那其實是童年的景熙。

童年的秀仁和景熙都是兒童醫院裡的病童,兩人生一樣的病,時時需要放療,因而失去了秀發,秀仁頂着剛長出的短發爬進景熙的病房,兩個小女孩從此成了好友。因為時刻面臨着死亡的恐懼,兩個小朋友交換了名字,短發的秀仁成了景熙,長發的景熙成了秀仁,這樣當别人叫秀仁時,景熙應答,就像景熙在身旁,别人叫景熙時,秀仁答應,這樣秀仁仍然在景熙的邊上。兩個小朋友結伴長大,進了學校,仍然過着交換名字的生活。因為這個病,畢業後也沒法去工作,就這樣天天在一起四處閑逛,認識了智煥,産生了戀情。

長發的秀仁實際的景熙在一開始就對智煥講,“你的存在,讓我不自在”,景熙和秀仁的感情,連接着生死,誰也插不進。但短發的景熙實際的秀仁還是愛上了智煥,長發的秀仁實際的景熙察覺出短發的景熙實際的秀仁對智煥的愛情,更兼病勢已沉,立意退出三人行,分别給短發的景熙實際的秀仁和智煥留信,短發的景熙實際的秀仁出于嫉妒,把兩人交給她的信都撕了,和智煥道過尊重再見,送别了長發的秀仁實際的景熙去到天國,自己到鄉下去一個人生活,把秀仁活成了真正的景熙。

《向左愛·向右愛》這部電影情節設計之精妙,讓人拍案叫絕。雖然韓國早期電影電視劇裡女主角得白血病的情節濫俗到令人發指甚至讓人唾棄的地步,但這部電影在這個俗套到毫無新意的橋段上再往前進了一步,安排了兩個白血病女孩相互支撐治愈,再彼此交換名字,就顯得那麼自然,即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這才是神來之筆,這最後5分鐘的情節,拯救了這部平庸之作,讓這部106分鐘的電影餘韻不絕,催人淚下。

車太賢在這部電影裡演一個深情溫暖的男人,對兩個妹妹般的女孩照顧得無微不至,沒有了《野蠻女友》裡那些惡搞的情節,車太賢讓智煥這個人物以樸實的面貌和敦厚的品格改變了我對他的印象。智煥身上,有十五年後《制作人》裡羅俊模的樣子,如果智煥在他的時空裡繼續生活,十五年後,就是羅俊模的模樣,一個中年男人,發胖變形的身體,被生活捶打得沒了脾氣,工作上盡力而為,也無甚大的成就,憑着老好人的口碑混成了公司裡的前輩,對初戀女友一以繼往的關心愛護。她不主動示愛,他就得過且過,她如主動示愛,他也要考慮再三,自覺配不上耀眼的女同事,因而退避三舍。看了《向左愛·向右愛》,就能明白《制作人》的編劇樸智恩女士為什麼會把羅俊模的初戀女友取名為卓藝珍了,那真的是延續了《向左愛·向右愛》裡智煥的人設,卓藝珍這個人物,實際上把秀仁和景熙給揉在了一起,由“藝珍”這一個名字擔當了。

《向左愛·向右愛》裡孫藝珍的表現不算突出,她現在的顯赫名聲,是在後來漫長的二十年裡慢慢積累出來的,在二十歲的時候,她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新人,縱然容貌秀麗,但演藝圈從來不缺美麗的面孔,昙花一現的新人太多,在最初的時候,都曾經耀眼過。

比如片子裡短發的景熙實際的秀仁的飾演者李恩珠,80年12月底生人,也就比孫藝珍大一歲,十八歲時就在沈銀河、李秉憲、李政宰主演的電視劇《白夜3.98》裡出演角色,沈銀河是韓影早期純愛電影的代表人物,她在1998年出演的電影《八月照相館》風格清淡,如夏天拂過山崗的微風般動人。2000年以後沈銀河淡出娛樂圈,2005年結婚後徹底消聲,而《白夜3.98》裡另外兩個男主角李秉憲和李政宰,在如今的韓國電影界是扛把子一般的角色。

2000年,李恩珠在二十歲時主演了洪常秀編劇兼導演的電影《處女心經》,2003年2月,和張東健、元斌合演了《太極旗飄揚》,講述韓國人眼中的朝鮮戰争,電影在2004年2月上映,當年可謂紅極一時,這部電影創造了韓國觀影人次超過一千一百萬的最高票房,三大獎拿全。2004年10月,由李恩珠主演的電影《紅字》上映,這個時候,才二十四歲的李恩珠已經是一線明星。但就在2005年2月22日,李恩珠在家中自殺身亡,割腕加上吊,死志不可謂不堅。

豆瓣影人頁這樣介紹她的死因:
有報導指她在2004年拍攝電影《紅字》時由于有裸露及與性愛場面,因而受到精神壓力長期失眠。這個說法受到經理人公司否認;而且,她早在《處女心經》時都已經有裸露及做愛的場面。然而,另有一個說法,指李恩珠自從《愛的蹦極》開始,到《向左愛·向右愛》及《太極旗飄揚》,她所演的角色不是意外早死、就是因病早逝,都是紅顔薄命,所以指她可能是不能從之前劇集中抽離角色。
一個如此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離開了。推測李恩珠可能因壓力太大而患上了抑郁症,在那個時候,抑郁症還沒有被大衆接受和重視,她得不到即時的治療,對生活感到絕望,由此萌發的死志。沈銀河和李恩珠,正是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一個回歸家庭,一個香消玉殒。車太賢在後來的訪談中講起和李恩珠孫藝珍的合作,說孫藝珍看上去不太與人親近,熟了之後很好相處,李恩珠看上去是活潑的那一個,實際卻很清冷。這也可以看孫藝珍和李恩珠性格的不同來,李恩珠顯然更為敏感脆弱,孫藝珍則是堅韌的那一個。孫藝珍在多年後的采訪中也有記者說還以為孫藝珍會過幾年就不演了,沒想到一直堅持下來,可見這條路不容易走,能堅持二十年的都是勇士。

《向左愛·向右愛》這部電影的成功得益于編劇兼導演李瀚的巧妙構思,對比2003年孫藝珍和車太賢合作的另一部絕症+初戀的電影《我的野蠻初戀》,和2004年玄彬客串出演河智苑主演的又一個絕症+初戀+失憶的電影《長腿叔叔》,顯得高明得太多。因為那兩部電影爛得掉底,使得我願意花時間寫這部電影的劇情介紹。

《向左愛·向右愛》劇情編排得十分合理,對角色的刻畫并不過分着力,孫藝珍憑這個角色獲得了“釜山影評家獎最佳新人獎”,是業内對她的一個肯定。沒有大導演林權澤對傳統文化理解的深度,出不來李素雲那樣的意象人物。李素雲的翩若驚鴻,飄若仙鶴,是導演挾畢生功力創作出來的理想人物,是林權澤爐火純青的潑墨大作。孫藝珍此時的演技,渾金璞玉,有待打磨。

《醉畫仙》優酷觀影地址: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1299408/
《醉畫仙》韓劇TV觀影地址:https://www.hanjutv2020.com/player/27965.html
《向左愛·向右愛》韓劇TV觀影地址:https://www.hanjutv2020.com/dianying/4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