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得是先看的小說還是電影。小時候,對這部電影的印象,隻有紅玫瑰的熱烈和白玫瑰的沉默;而對張愛玲的這篇小說本身,基本上沒有印象。因為她的故事大多數都是這樣的描寫:蒼白的生活如何溺死了本就不夠量的熱情。而振保遠不是其中最凄慘或者最猙獰的一個。

以前一直以為,紅玫瑰和白玫瑰是對等的。而從這部電影看來,事情應該僅僅關于紅玫瑰。如果起碼還有一朵在振保這片不毛之地上綻放過。

振保是一個幹癟的男人。這樣的形象,是女作家們的最愛,無論張愛玲李碧華,還是杜拉斯。将情人中的一段話拿來描述振保也是毫無違和:

“我發現,要他違抗父命而愛我娶我、把我帶走,他沒有這個力量。他找不到戰勝恐懼去取得愛的力量,因此他總是哭。他的英雄氣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的父親的金錢。”

堤岸那邊的情人,懦弱得無須掩飾。而振保也不見得有更多的英雄氣概。他們的差别無非是,是否有一個有錢的父親,是否需要“上進”。他們注定受奴役。

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機會。

當然,這隻是我的想法。在振保的眼裡,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錯誤,唯一的失控。他始終是那個好人。為了做一個好人,他毫無懸念地遏制了這次事故,按部就班地步入墳墓一樣的婚姻:女兒乖巧,妻子賢惠。他基本上還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隻是無傷大雅地在花街柳巷稍加放縱:這顯然是安全的,一切的都是可控的,是金錢爸爸允許的娛樂,都遵循交易的原則。隻不過在再次相逢的雨夜,他莫名其妙地流了眼淚。說是莫名其妙,因為這不是他以為的,屬于他的劇本。

“我隻是一路向前。關于愛情,我還是在你那裡第一次知道。雖然有點難,但是值得。”

“往前?再往前有什麼呢?不就是男人麼?”

“不,總是有點别的什麼。”

或許在振保看來,男人都是一樣的:像他這樣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确實是對等的。不管哪個,遇到了他這樣的男人,都成了一樣的悲劇。而她居然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她快樂麼?她難道不是那個幼稚無知的,自己才是那個明智且有自制力的?為什麼聽起來,她像是突圍的那個,自己卻是被困住的那個?

他找不到戰勝恐懼去取得愛的力量,因此他哭了。

公交車上的重逢,很适合王菲的夜會:

隻為那陌生戒指,重新打量你修長的手指。原諒你,和你的無名指。你讓我相信,還真有感情這回事。

懷念都太奢侈,隻好羨慕誰年少無知。

熟讀紅樓夢的張愛玲,從小就知道,等待自己的,無論如何都是悲劇。胡蘭成與其說是她悲劇的原因,不如說是早就寫好的劇本。

這種無論如何,當然是對的。因為無情始終都是世界的常态。雖然對于每個個體來說,也始終都存在着那萬分之一的得救的機會:

“地球之所以是圓的,是因為上帝想讓那些走失或者迷路的人能夠重新相遇。”

這句話也是張愛玲的。她當然什麼都知道,隻是不夠走運。其實聰慧如她,無情也奈她不得。幸與不幸,最後都歸結成一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