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色芳華》女主最終被冠以“妾”的名分的時候,一種尖銳的質疑就冒了出來:“做小妾也配當大女主嗎?”這話說得像把刀子,可它自己都沒察覺到,刀尖正對着自己——它正好掉進父權制度設下的認知陷阱裡,不知不覺成了封建等級秩序最虔誠的現代守護者。這種批判的悖論,正是哲學反思要照亮的深淵。
那些以“妾”之名否定何惟芳價值的聲音,背後是某種僵化本質主義迷思的根基,它将“妾”這個封建身份标簽,武斷地視作内在的卑微、依附與價值徹底喪失,仿佛一朝烙上名分,個體所有智慧、勇氣與抗争就煙消雲散。存在主義哲人薩特早已指出:“存在先于本質”,一個人的價值不是由出身或社會貼上的标簽(“妾”、“妻”)預先決定,而是由自身在特定生存境遇中的抉擇、行動與抗争塑造。何惟芳在森嚴等級夾縫裡展現的獨立精神、謀略、對命運的不屈搏擊、對事業的執着追求,都是對“妾”身份枷鎖的輝煌超越,用身份否定主體性,就是把活生生的人囚禁在本質主義的牢籠裡,徹底抹殺掉人之為人的能動光輝。
更進一步說,它暴露出對“大女主”概念的霸權式想象,預設一個模闆,必須是“正妻”,必須是絕對現代的“獨立”,必須在封建體系頂端登頂。這是把現代(特别是某流派的)女性主義價值觀粗暴強加到封建曆史語境裡的暴力。語境主義提醒我們,任何意義都深深植根于時代背景裡,父權和等級雙重鐵幕下,“大”的形狀一定不是今天的樣子。何惟芳在時代允許的縫隙中,用智慧和韌性争取最多自主、庇護所愛、施展影響力——這是在壓迫結構下有效突圍,本身就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大”。 後現代和多元女性主義告訴我們,女性力量綻放的路,本來就是姹紫嫣紅的,把“大女主”逼仄成“正妻+絕對獨立”的一個樣兒,是對女性生存策略和抗争智慧的傲慢無視,女主以“妾”之位實現目标,恰恰體現了在最極端壓迫下的求生柔韌與複雜智慧,真正的“大”,是内在精神的強度,那份灼灼的自主意識、不滅的反抗烈焰、運籌帷幄的智謀,以及對自身命運哪怕一點點的把控。名分之位,哪能丈量靈魂的高度?
更可悲的是,當批判者把“妾”當成恥辱來否定女主的時候,他們無意識地變成了封建等級秩序和父權價值觀的共謀者和放大器,他們高聲複述着“妾即卑賤”的古老咒語,卻全然不知這是父權制度用來分化、貶低、規訓女性的關鍵權力話語(福柯),批判的利刃本該指向制造“妻尊妾卑”這種壓迫性等級結構的制度,現在卻反向而行,刺向一個在制度絞索中掙紮求生、渴望光明的生命,這充分暴露了父權意識形态如何被内化(馬克思、法蘭克福學派),讓人成為自己枷鎖的辯護者而不自知。
要求一個封建叙事裡的角色,要徹底粉碎制度枷鎖,達到現代标準的“完美獨立”,這就是一種非曆史的苛求,曆史唯物主義顯示,社會觀念的改變是漫長的過程,受制于經濟根基和時代結構,苛求角色完成需要數百年社會演進才能完成的革命,這就如同空中樓閣。評價的尺度,應當在于角色是否在具體的曆史牢籠裡,展現出超越時代的思考火花或者行動勇氣,哪怕隻是撬開了一點縫隙,女主在森嚴等級之下争取到遠超尋常“妾”甚至很多“妻”的自主空間和影響力,就是曆史暗夜中的一縷進步微光,真正的進步性,常常表現在束縛中的掙紮和部分突破,而不是一蹴而就的烏托邦幻境。
當批評者試圖用“正妻”名分來衡量大女主之“大”,手裡攥着的,正是父權制度制造的枷鎖本身。真正女性的力量與時代精神的解放,需要我們砸碎這把以封建等級為刻度的價值标尺。隻有穿越名分的迷霧,看見具體曆史重壓下仍蓬勃生長的主體精神、抗争意志與生命韌性,才能讀懂《國色芳華》中女主何惟芳乃至曆史上無數無名女性于荊棘中綻放的驚世之“大”——那是于不可能中創造可能的偉力,是人性的光對黑暗制度最驕傲的宣言。
掙脫枷鎖的度量衡:淺談《國色芳華》大女主之“大”的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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