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部入圍北影節主競賽單元的片子,蠻有意思——
《大風殺》

上世紀九十年代邊陲小鎮,在極端惡劣的風沙氣候下,44名悍匪卷土重來,3名地方警察嚴陣以待……
孤絕環境下全員狠人的硬碰硬,失落之境中孤警悍匪的大逃殺。細數此類片子倒有不少,民國傳奇居多,風雪驟雨烘托的氛圍也較為肅殺,可為何看完後仍會覺得《大風殺》有意思?
抛開“一言不合就開槍,荒漠追蹤英雄膽”的狠烈勁兒不談,那些關于角色的掙紮、追尋後的一聲歎息,以及荒野下衆人的突圍,都會給觀衆一種說不出的氤氲感,而這種氤氲又共同構成當下你我的生存共鳴。
有幸與本片導演張琪聊了聊,這團氤氲才得以一種更為清晰的形态呈現出來。

相聊當天,北影節開幕式。上午,天落大雨,正巧跟一周前的大風相呼應。
不由想起陳慧娴在電影《樹大招風》結尾唱的那首歌——“風中風中/心裡冷風/吹失了夢”
禁槍令,嚴打,撤縣設區,撤縣改市,經濟重心南移……時代的風呼嘯而過,又能如何?
可《大風殺》畢竟不是《樹大招風》,片尾樸樹的那首《且聽風吟》也不是《讓一切随風》。沒錯,的确是被困住了,可那又如何?
既然大風殺到,與其選擇被風困住,不如自在且聽風吟。
01 被困·“有限”的孤島忙崖
無論是氣候環境上的風沙,還是地理層面的孤島忙崖,抑或是那群孤絕失意的困獸,《大風殺》都旨在營造一種困局,以構建一種荒蕪絕望内的“有限性”。
“我很喜歡困境題材的作品,特别享受影像所呈現的末日圍困感。”最初,導演張琪甚至想過拍一部喪屍題材的電影,可拍着拍着就被擱置了,或許還是對活生生的人更有感觸吧,特别是有限環境下人物的抉擇:“在一個極端的困境當中,人物所有的行為都會被放大,他們的性格以及選擇也有機會得到更極緻的體現,故事才更有可看性。這便是‘有限性’中所生發的無限可能。”
“所有事都是有限的,生命亦如此。這部電影隻是把我們生命中的‘有限‘壓縮到了兩個小時。可能也正因‘有限’才精彩,畢竟有時候‘有限’讓自由成為可能。”圍困,會激發角色的求生欲,會有所突圍,故事才會有意思。我常想,倘若一直無憂無慮地生存着,沒有緊迫感,擁抱死水一潭的“無限”,那麼必然會因絕對的無限而忽略一些精彩的東西。當一切都來得太容易,誰又會去在乎、珍惜呢。
當然,初期的“有限”總會以一種困境的方式阻撓主角團的行徑,就像《大風殺》裡衆角色的直觀感受一樣:“他們都被自己的期待困住了,一個關乎‘未來’與‘明日’的期待”。不過在講角色的困境前,導演張琪表示,忙崖本身也構成一個被困的意象。

無論是“明日”美食城,還是鎮口雕塑上的“未來”字樣,都象征着忙崖衆人的期待。
關于忙崖這一困境景緻,導演解釋道:“它也曾像廣深那樣開過關口,可後來關閉,不得不面臨被裁撤、解散的命運。”為更直觀呈現往昔輝煌、今日破敗的景象,主創在選景上也下了番功夫:“剛開始覺得這個故事應該發生在荒漠裡,所以我們一頓好找,終于在三個地界的交界尋得個鎮子。”
忙崖随風而逝的同時,鎮上的人也面臨“被遺忘”的風險。“貿易帶來改變,經濟紅火之時,突然另一個關口開放,忙崖人必然會失落。”
是去,尋得新機遇?還是留,等下一個風口?關于忙崖的未來,沒人知道答案。于是,自我掙紮代替了集體憧憬,困境下的人需要博一線生機。
一時間,你方唱罷我登場!
忙崖,亂了。
02 堅韌·以守為攻的英雄群像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悍匪大哥北山(辛柏青 飾)在忙崖藏匿巨額寶藏,如今大哥越獄卻因用藥過量昏迷不醒,群龍無首之際,43名匪徒齊聚忙崖,警匪對壘,正邪較量一觸即發。
說這麼熱鬧,當主角團真出場,卻又沒那麼“高亮”,起碼沒匪幫加油站初登場時那般唬人。畢竟,他們或多或少也被困在自己的往昔回憶與自我成長所帶來的苦痛中。
首先是警察夏然(白客 飾)。之前都說是孤膽英雄,但這次英雄的“孤(獨)”被徹底放大。
因戰争經曆(上世紀九十年代前,具體是什麼,自行琢磨),戰友一個個在身邊倒下,他卻活了下來。幸運?還是詛咒?自此,他也披上了“夜貓子”“報喪鳥”(貓頭鷹)這一不大吉祥的稱号。而這一象征死亡的稱号,使他越發害怕甚至開始避免與他人建立情感聯結。
導演張琪點明了一個細節:“電影開場,是送别第一批離鎮人的戲。夏然原本是來送行的,但他沒下車,而是通過後視鏡反看那些人。關于告别,他始終不願面對。”
對于夏然來說,他期待的是不再承受孤獨之苦。然而畏懼死亡、不知如何告别的心緒,又讓他必然陷入孤獨之苦,且繼續害怕、畏懼下去。

片中的悍匪們都有原型,導演将他們戲劇性地集結起來,北山又是他們的老大,這就需要北山通過隐藏自己的弱點及真實感受來達到服衆的目的。作為人,肯定有軟肋,真要手下人都知道了,還如何号令群雄?
雖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意什麼”的台詞說得響亮,但事實上北山是在意的,他最害怕的其實還是孤獨,孤獨的死。
“畢竟他也是個人物了,”導演說起北山的心理:“當他看到哥哥屍體的那一刹那,他意識到,掙紮一生,最終依舊跟多數人一樣歸于塵土,那時的他畏懼了。”
大哥有畏懼,那手下人就真狠嗎?也不盡然。至于北山的爪牙,導演的态度是:“他們或多或少都在模仿。”
盡管曲馬多(耿樂 飾)透過魚缸望向他人的鏡頭很驚悚,但本質上他還是個模仿别人的人。
“我們看到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我們自己在他人身上的投射。”匪幫衆人都想成為北山,都在跟北山學,但每個人學的都隻是北山的一部分。“曲馬多跟北山關系沒那麼近,他看到的是北山張揚聰明的‘表演面’,因此曲馬多才會是現在的樣子。”

面對變化,每個人都是恐懼的,可這也是一種自然循環,鋼镚(王一通 飾)等新勢力反叛上位,又有何不可?“曾經的北山何嘗不是現在的鋼镚呢?”
看多了男人戲,李紅算是那一抹紅,但也困在“西西弗斯”的悲情中。
導演眼中的李紅更像是一個打工人:“李紅在北山那更像上班,她更希望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美食城,北山讓她走上走下地傳話,就是上班的狀态。同時,那場戲也預示西西弗斯式的循環困境,推着石頭上上下下,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盡管如此,李紅也是個勇敢的人,“創作時,我們刻意回避呈現李紅的前史,因為我想我們往往想看事,卻忽略了人,我希望大家多多看李紅這個人,聽聽她說的話。她未必是一好人,但她想做個好人。不殺,是她即使在北山的脅迫下依然堅守的最終底線。”盡管在得知妹妹死去、美食城破敗後,她拉下了自己手中的引線。
“每個人都在期待未來,但她不是。美食城這個‘明日’她已經有了,而我們看到的是關于李紅期待實現後的落空。”或許,她的期盼也随着麗麗一道,消散在了風中。

“我想,這句話不是關于深圳,而是關于我們常常會認為概念是真實的,卻忘記了概念隻是一個概念。”導演解釋道:“就好像夏然會覺得,去過深圳的人應該是‘現代’‘體面’的,所以他會懷疑多傑是不是沒去過深圳。但實際上這隻是我們的主觀認為。”你覺得如此,可現實并非如此。
多傑提醒的點在于,很多事隻是我們的一廂情願,是基于刻闆印象産生的概念,實際情況未必是想象的那樣。“夏然所謂的離别和孤獨,或許也沒他想象的那麼可怕。”
這樣一來,最後一場戲就好理解了。夏然打消了對“概念/既定感受”的執念,從而能更好地擁抱孤獨,面對别離。“當夏然望向那一車已故之人,車上每個人的面孔都洋溢着燦爛美好的笑。”
或許這就是所恐懼事物本來的樣子,它本就沒你想象中那麼可怕。
尾聲 坐看雲起,且聽風吟
關于将設定放在90年代,導演張琪表達:“我是88年出生的,90年代正好是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也可能因為自己那時候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好奇,所以自然想讓《大風殺》的故事發生在那個年代。這對我來說是關乎往昔記憶的重拾與想象。”
他說,拍電影時,他總在借着故事提出問題,試圖在拍攝過程中找到答案。
我問他找到答案了嗎,他很平靜:“現在回過頭看,‘為什麼’好像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既然以歌開頭,那也以歌結尾吧:
“我一路執迷與匆忙/依稀悲傷/來不及遺忘/隻有待風将她埋葬”
【撰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