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莉莉亞》(Lilya 4-ever):頹糜在暗地裡的荼蘼花季
(文:火神紀)
花季,卻隻綻放在最後的盛夏時光;開到荼蘼之後,一切頹糜。
無可奈何春去也,自是惆怅哽咽;暗地裡綻放,終敵不過盛夏終了,花盡殘。——火神紀。《荼蘼花事》。
看到這部電影的名字,以及電影的海報,我有種莫名的主觀臆測——這是一部黯糜的電影;縱然,《永遠的莉莉亞》(Lilya 4-ever)這個名字,以及奧莎娜·阿金什那(Oksana Akinshina)俊美的臉龐上木然的表情并不曾給我透露更多的信息。可是,直觀上的判斷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理性根據來支撐就可以非常武斷地給出一個答案;隻需要我有勇氣承認,這僅僅隻是我個人的主觀臆想,這就夠了。
後來我才知道,魯卡斯·穆迪森(Lukas Moodysson)這個名字,也才知道這部電影在奧莎娜演藝生涯裡的重要性,更知道了這部電影曾經被譽為瑞典當代最被看好的年輕導演的代表作品裡最揪人心的電影;但是,這都是後話。收藏這部電影,幾乎是一種根本不需要解釋的沖動——僅僅隻是一個名字、一張圖片、一個女子以及一個表情;我想,看起來感覺對口味,這很重要。
電影開始,從一組由奧莎娜飾演的女主角莉莉亞(Lilja)的視角的手提鏡頭一路前推,一路狂奔,既跌跌撞撞又東張西望;說真的,我很不喜歡這組鏡頭,非常突兀,并且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我多少有種暈車想嘔吐的感覺,我明白,導演想讓我們以第一人稱的視角感受莉莉亞的那種漫無目的、驚惶失措的慌張;可是從視覺上來說,以這組鏡頭作為開場白,多少有種冒險。比如我,就是那種不買單的觀衆;很多導演都喜歡用手提鏡頭,用第一人稱視角,可是我向來不喜歡這種搖擺不定的視角方式。所以,對我來說,如果不是非必要的手提鏡頭,總會讓我很不感冒。
電影結束,同樣是這樣的一組手提鏡頭。可是同樣的一組鏡頭,放置在電影的最後,因為有了前面一個半小時的鋪墊之後,我倒反而有了一種完全截然不同的感知。非但沒有原來的那種不舒服,我反而能夠溶入到人物的内心裡去;至少,我前面所說的所謂“漫無目的”和“驚惶失措”,我是從後面的這組鏡頭裡感知出來的,而非是電影開始的這組純粹手提鏡頭的無的放矢。
電影最後的這組鏡頭完全合情合理并且恰到好處,既沒有過分煽情,也不顯得浮華輕佻。我感覺,如果電影在開始的時候用的是第二人稱或者第三人稱的視角,講述同樣的這個情節,電影的整體水平會更上一層。尤其是這種前後呼應的表達方式,純粹的同樣重複有些浪費膠卷,對電影的劇情發展或者情緒積蓄并沒有多少幫助,反而有種導演在自我賣弄的錯覺。如果在開始的時候用一個客觀的角度描繪,在結束的時候再代入主觀的第一人稱角度來感知,雖說表現的手法完全如出一轍,雖說講述的是同樣一個情節,但是會更合理,對情緒的推動也會更有力量,也更有利于情感上的表達。至少,我就不會如現在這般的感覺——我不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如墜霧裡雲裡無所适從,我更會在電影結束的時候恍然大悟滿聲驚歎。
電影,不應該如此平鋪直叙,不應該如此無的重複。也許,追逐不俗的行為本身就已經俗不可耐;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很無奈地接受着許多的導演玩弄着手上的話筒指揮着攝像機東搖西擺着手提鏡頭。以兩種不同的鏡頭角度來描繪同一個故事情節并且遙相呼應的手法其實也并不新鮮,可是至少比這種純粹的重複來得有想法,也至少更将前後呼應的表現手法運用得更加極緻而精緻;可是這樣的一個重複,如果沒有積蓄累加的功效,其實就完全是沒有必要并俗不可耐的自我放縱了。
簡單地說,濫用手提鏡頭不僅不能給影片加技術分,反而會扣除我對導演職業操守的印象分——故弄玄虛以及無的放矢。所以,很多時候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何許多的導演總是如此不經思索地濫用手提鏡頭,手提鏡頭其實是一種風險很高的鏡頭技法,可是為何他們用起來卻總如此不慎重如此不經思索呢。如果他們真的曾經認真而綜合地考量過在自己的影片中運用手提鏡頭的風險系數——也許,有必要而且非手提鏡頭不可的叙述,可謂是九牛一毛寥若晨星。可是我們所看到的電影并不是這樣,太泛濫并且毫無章法的手提鏡頭除了晃得我們頭暈眼花之外,對電影本身本就沒有任何作用;就這部電影而言,我覺得,電影開關的這組手提鏡頭就有此嫌疑,而電影快結束前的那組手提鏡頭卻能堪稱經典。可以說,這兩組手提鏡頭對我而言,基本上代表了我對手提鏡頭兩種極端上的看法;也許,這是不是導演魯卡斯安排這兩組重複的手提鏡頭之目的所在呢,也許,除了魯卡斯之外沒人知道。
總的來說,我也許并不很喜歡這部電影,尤其是這部電影的總體色調。這部電影所用的色調是一片暗淡的蒼白,從頭到尾皆如是;我所喜歡的膠片色調卻是那種飽滿的溫和。基于這樣的色調下,鏡頭所及之處又皆是那個肮髒淩亂的慘淡世界,這種感覺,跟我國許多的九十年代大部分電影相差無幾如出一轍,在一種完全蒼白的色調下講述一個發生在完全慘淡的世界裡完全哀怨的悲慘故事——鏡頭的色彩基調下漸漸展開的是一個與色彩相差無幾的同樣基調的悲怆故事:也許不是我們無法在理性上承受一個悲劇帶給我們的感傷與哀怨,同樣不是我們無法在視覺處于單一的色調之下解讀出這個悲劇故事裡所帶有着的那種悲涼味道;而是當這兩者如此如膠似漆地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會在感性上突然變得特别的脆弱與無助,我們尋找不到半點可能被突破的掙紮點,于是我們終究會迷失在這二者所交結的層層圍城裡一路絕望。可是我們知道,任何人都不喜歡這種絕望的感覺;比如金基德(Ki-duk Kim)的作品,我常常會有這種沉重的絕望感知,尤其是他的那部《收件人不詳》(Address Unknown),因為這樣的感知過于強烈,觀看該部電影至今已是數年,我依舊不忍提筆寫下一字。
我總覺得,用一種豔麗色調和飽滿的鏡頭來講述一個悲怆的故事,似乎更能夠迸發出悲怆背後最強大的悲劇力量。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導演中島哲也(Tetsuya Nakashima)那部經典的《被嫌棄的松子一生》(Memories of Matsuko),熱鬧而奔放的豔麗色調,嬉鬧而歡笑的戲谑姿态,輕佻卻優雅的舞美與誇張卻内斂的演繹方式,講述的卻是一個最灰色而絕望的故事——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被中島哲也式的幽默所瓦解了,太強烈的反差将這個本來并不太哀怨的故事完全地放大成了徹底的灰暗與絕望;我想,這就是色彩的真正力量,色彩基調與情感基調強烈的反差不僅不會損害電影的力量反而因為在這種強烈的反沖下會更激發起我們的悲憫情結,進而升華電影本身的藝術成就。
我們知道,所謂的慘淡,其實是大多數人大半的人生經曆和最真實的寫照;但也許,正是因為我們知道,所以我們更希望在我們慘淡又忙碌的生活中偶有閑暇裡看到的某一部電影,我們能看到一些異于我們生活中司空見慣的那種慘淡得近乎蒼白之外一些色彩更鮮豔奪目和更溫和的顔色。畢竟生活已經讓我們嚴重地審美疲勞了,而在生活之外,我們其實都不太願意回歸到被完全預定了的人生中去。也許,這也是喜劇類型片總能大行其道的原因吧。
當我們攤上一個好世道,我們會有更多的安逸時光和無聊的乏味,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娛樂來調劑我們已經富足到索然無味的生活;而當我們不幸地攤上一個不好的世道,我們則不想總那麼愁雲慘淡,喜劇則起到了一種緩解抑郁生活帶給我們沉重壓力和哀怨情緒的潤滑作用。可是悲劇則不然,隻有當我們已經完全能夠照顧好自己,填飽了肚子之後,當我們已經無憂無愁的時候,當我們在物質上完全富足了之後,我們卻會想到找一些别人的故事來填充我們已經近乎匮乏的精神世界和感情生活;如若我們都已經自顧不睱了,我們何來有精力去同情他人,為一些虛構的哀怨來感傷呢。
不過還好,我們現在的這個世道雖說還不曾富足安逸,倒至少也不至于愁雲慘淡,所以我雖說并不很喜歡這部電影的鏡頭構建,尤其是它的整體色調上滿世界的陰霾,但我倒也還有餘力來欣賞這部電影裡所講述的故事。我也許不喜歡它的某一些技術方面的東西,但我喜歡這個故事,以及這個故事背後濃烈的悲劇味道。
電影講述了十六歲少女莉莉亞的悲慘生活和心路成長曆程。我想就電影的一些細節來解構她的人生。
首先,在家庭生活方面,她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所抛棄,被完全地遺落在一個國家經濟破産生貧困的俄羅斯貧民窟裡。可想而知,她其實并不太受其母待見的——為了自己能夠擺脫現在的生活和窘境,能夠輕易地被割棄的,這也許已經脫離了親情的範疇。我看着莉莉亞追逐在母親所乘坐的那輛小轎車後面的那組鏡頭幾近落淚,我想起我這剛剛誕生的小女兒Phoebe,我将在一種怎樣的患得患失的期盼下經曆多少個不眠之夜才能把她拉扯大,而如若有可能,我縱然再受多少苦累我也不可能抛棄她去尋找别樣的生活;而在電影裡,這樣的抛舍所要承受起來種種良心上的不安與不舍,其實與我相去不遠,可是為何她的母親在極其真誠傷心地一番哭泣之後卻依舊毅然決然地抛下了她離去呢,我想這所表現出來的并非是作為一個母親的絕情,而是生活的困苦壓迫了太多年之後一種想要完全擺脫舊生活的強烈渴望。這種渴望也許能夠超過所有一切,讓她割舍所有一切;不是人的絕情,而是生活的絕情造成了這個悲劇,這樣的悲劇才更具殺傷力。
在後面莉莉亞的舅母的一番言語裡我們可以得知,莉莉亞是生活在一個單親家族裡的,她甚至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而我們也能夠想像得出來,一個生活在單親家族裡的孩子,她對自己唯一的這個可以信任和依賴的親人要比正常家族裡成長起來的孩子有着更強烈的情感;所以,當她被自己最信任最依賴的母親徹底地抛棄裡,她會是一種怎樣的失落與傷心,而她又将是一種怎樣的無依無靠與孤苦無助。
母親的離去其實也不是這場悲劇最惹人傷心的地方,而是當母親離開之後不再打電話,也不再寫信;她在一種完全無知的情況下被叫到孤兒院或者兒童保障機構裡去的時候,那位好心的工作人員念出她母親寫給保良局的那封信的時候,才是這場抛兒棄兒的悲劇最讓人感覺無奈與悲憫的場景。很多人看到這封信總不免要譴責莉莉亞的母親無情,可是我不這樣想,我所能想像到的是——她隻身一人跟随她的情人去了美國,她所遭遇到的一切又是什麼呢,會不會被抛棄,會不會遭遇暴力,會不會連自己吃飽肚子都無法辦到……諸如此類的問題,她畢竟已經是一個中老年女人了,身無長技,在一個虛妄的美國夢裡,她所能尋找得到的又會是什麼。
當一個情人勸戒她放棄自己的女兒跟随自己遠走他鄉,這樣的一個男人本來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徒,她又怎麼可能跟着他而過上好日子呢。所以,在我看來,莉莉亞的母親在美國過着悲慘生活的可能性相當大;而當她不僅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的女兒,甚至連自己也無法照顧的時候,她還能做些什麼呢。假如我的這個假設成立的話,她的那封信,雖然言辭犀利并且态度絕然,甚至有些刻薄;然而這一切,都僅僅隻是為了讓保良局能夠接收她的女兒讓她女兒能夠繼續生活不至于孤苦無助。如果是基于一個好的出發點,信件的内容就僅僅隻是手段和技術問題了;所以,就算是千夫所指,在這件事情上,我始終抱着對人性美好的想像,而不忍心去苛責莉莉亞的母親。
其次,在家族方面,莉莉亞同樣不可能得到任何幫助和照顧;她的所有親人,除了她的母親之外,唯一在這部電影裡出場亮相的隻有她的一位姑母。雖隻有寥寥數個鏡頭以及幾句對白,可是這個角色其實頗有些作用,尤其在表現莉莉亞家庭關系及她家在其家族裡的地位,這個角色其實相當重要。雖隻寥寥數語,卻能把莉莉亞一家在其族人裡的形象勾勒得十分清晰明了。也或許,她們家其實隻有這一門親戚,因為在莉莉亞被母親抛棄了之後在她近乎窮途末路時,縱然她十分不喜歡這位舅母,可是她卻隻有去投靠她祈求她的幫助;如果,她們家還有另外的親戚,隻要稍許不那麼令人讨厭的話,她總會病急亂投醫般地前往求救。
由此可見,莉莉亞要麼可以從她們家與其親戚的日常關系推斷出,就算她餓死街頭,他們也同樣不出伸出援手;要麼就是她們家除了這一位已經去世的舅父留給她們的寡情遺孀外,其實根本找不到其他親戚。莉莉亞的母親在出國之前,信誓旦旦地對莉莉亞說,自己到了美國就會給她寄錢以供給她的生活與學習,說她在美國安頓下來之後就會想辦法把莉莉亞接過去一起生活,說她們以後就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是,總會有萬一,如果在這中間出了點什麼差錯的話,她說,莉莉亞應該去投靠她的舅母,說她會照顧她。在我看來,這跟臨終托孤沒有多少差别;當然,我們也都應該知道,托孤這種事,總是充滿了太多太不安定的變數,尤其是所托非人的話,其後果絕對是不堪設想的。而恰恰,莉莉亞的母親不僅僅隻是言而無信,并且沒有多少識人之明。
可以說,莉莉亞之母其實是個很不靠譜的人。比如她說要帶莉莉來一起前往美國過上快樂新生活,結果臨行變卦辭;比如她說到了美國給莉莉亞寄生活費,結果一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比如她說等她安定了再接莉莉亞過去,結果莉莉亞等來的卻是一封與她斷絕母女關系放棄監護權的聲明;;比如她說如果孤苦無靠可以期望舅母的照顧,結果卻是連自己女兒安身的所在都被其舅母強占……我在前文替她申辯過,盡可能地往好的地方去想;而在這裡,如果我們站在莉莉亞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切的話,我想從感情上就接受不了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可以說,莉莉亞的母親在這部電影裡承諾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而結果竟是一個承諾也無法實現。如果她不是一個極不靠譜的人,如何可能做出如此許多不可思議的可怕之事來。
十六歲并且孤苦無依的莉莉亞找到舅母原先住的破爛房子裡,被鄰居告知她舅母已經搬進了一所大房子裡去;于是她又找回到自己原先住着的那所房子裡,終于見到了這個所謂的舅母。莉莉亞向其求助,舅母大人卻隻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年紀大了,需要一個好一點的住所。莉莉亞說她已經沒有錢吃飯了,舅母大人連眼皮也沒擡一下:跟你母親一樣,卻城裡張開大腿就可錦衣玉食了。也許是潔身自好,也或者是因為自知姿色有限,所以舅母大人過着窮困潦倒的生活也不去城裡享受所謂的“錦衣玉食”;可是從這句話裡來看,她從骨子裡是對這可憐的母女是極其不屑一顧的,就算她現在占着人家的房子靠着人家的暖氣渡過俄國漫長的冬天,可是她依舊沒有半點感恩反而一切理所當然。在她看來,她有着的是一種強悍的道德優勢,并且以這樣一種優勢去俯瞰對方,斥責對方;而我們也知道,所謂的道德優勢其實根本不堪一擊,别人對她臨行托孤,她卻趁火打翅劫,這樣的人枉談什麼道德人。就算莉莉亞的母親不過就是一個憔殘的老妓,可是她買這所房子也算是自己的血汗錢;而強占一個妓女終身所有積蓄買下來的一所本以為用來養老的房子,這本身要比妓女更低劣得多。
當然,她現在住在這所莉莉亞母親“張開大腿”換回來的小型公寓裡,她是不會有半點愧疚的;因為她有其“道德優勢”。可是她負人所托,又趁火打劫得如此心安理得,其所謂“道德優勢”頗值得商榷。但是從這個小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的是莉莉亞母親的無知,她與其兄弟之妻應該是相識多年的,人家對其如何怎麼可能不知,而将自己的女兒托付給這樣一個人,這其實就注定了莉莉亞将來身上所要發生的可怕悲劇。
再換個角度,我們來看看莉莉亞和她的朋友方面的關系。印象裡,每一個西方人似乎都有會有一個所謂的Best Friend,這樣的一種關系在他們那個朋友圈裡又幾乎是公開的,所以,隻要能夠被自己的朋友稱為是Best Friend其實是種莫大的榮耀。當然,莉莉亞也有她的一個Best Friend,而卻正是她的這位Best Friend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不僅沒有幫她一把反而一手将她推進了徹底毀滅的無底深淵。
每一個青少年總會有其不可理喻完全失去理智的所謂叛逆期,莉莉亞和她的Best Friend恰好正處于青春叛逆期——化個妝,換個發型,穿一身性感靓麗的衣服,坐上火車進到城裡去,到酒吧裡半夜瘋狂。莉莉亞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潔身自好,尤其是她所處的那樣一個環境和生活狀态下,能潔身自好其實頗有些難得:當她的朋友僅僅隻是為了酒資甚至隻是為了玩樂去跑去接客賺些外快的時候,她隻是滿臉好奇地坐在酒吧裡安安靜靜地喝酒,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們在舞池裡忘乎所以地瘋狂扭動,中間還拒絕了一些上前買歡的男人……
所有的青春叛逆還總會遭遇到一場來自家庭上層的鎮壓,所以,Best Friend終究東窗事發被其父親搜出了她賣淫得來的錢,為自己撇清關系而把所有事都推到了莉莉亞身上。她後來解釋說:反正你都要去美國了,那裡又沒有人認識你,你替我背負這樣一個罵名并不為過。殊不知,莉莉亞去不成美國,并且失去了母親也許有的庇護,她必須一個人來面對所有這一切。
走在她的街區裡她會被無故的謾罵、指責以及驅逐,有些更激進的小混混更會朝她身上扔東西,甚至還有幾個人敲開了她的家門對她進行了輪奸……所謂交友不慎,最不慎也許也莫過于此。
被母親抛棄,被親戚欺騙,被朋友陷害,在學校裡受盡冷眼,被街區驅逐……在我看來,莉莉亞生活裡的方方面面幾乎全部是滿目的瘡痍。但是,生活總必須繼續,而年僅十六歲并且無依無靠的莉莉亞如何才能夠養活自己呢。她終究走上了那條所有人都希望她走的路——張開雙腿,“享受”生活;可是就算她的生活已經落魄至此,她不僅養活了自己,她還把跟她同病相憐的小朋友照顧得非常好。即便是回到那個冷如冰窖的小房子裡去,就算隻能點着蠟燭靠着那點微曦的火光取暖,莉莉亞依舊很知足;在我看來,這個最楚楚可憐的莉莉亞是如此美不可方物,善良而優雅。她是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命運強賦予她的多舛坎坷,她毫不猶豫地承擔起了所有一切;但她也希望憑借自己的努力來改變現狀。
莉莉亞因為答應了她的小鄰居而專門在她的“血汗錢”裡拿出一部分來送給他一個籃球,這是她的善良;但這不僅僅隻是因為善良。他們倆人曾經坐在一起讨論過他們的夢想,籃球是小男孩的夢想——天堂會是什麼樣的,可以無憂無慮整天打籃球……送給他一個籃球其實用不了很多錢,可是沒有人送給他過;莉莉亞送的何隻是一個籃球,這是一個小男孩的小小夢想。然而,小男孩的小小夢想沒有人知道,除了善良的莉莉亞;我之所以說莉莉亞是善良的,因為她知道關心自己身邊的人,也在意這些人的感受,所以莉莉亞會在自己也許還食不果腹的情況下還惦記着這個萍水相逢的小鄰居,送給他一個有些遲來的驚喜。而送籃球的這個行為,從某種程度上說,莉莉亞為何會去滿足他的小小夢想;也許,這也說明了她心底那個也許連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小小渴望——是不是會有誰也關愛她,送給她一個屬于她的“籃球”,圓去她那也同樣小小的夢想,至少将她從眼前這個無力自拔的泥塘拯救出來。
或許,正是因為渴望的強烈,所以,當一個看起來并不很高明的騙局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氣力用來思索而相信了眼前那個看起來像是白馬王子的男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因為她對擺脫眼前的這個困境的渴望強烈得足以徹底地蒙蔽她僅存的那點理智,因為她害怕失去了這個“機會”之後才追悔莫及而永遠沉淪在她現在的這種狀态下再無力自救,因為她想起了母親離開時毅然決然的前車之鑒,因為她曾看到過母親從不曾有過的快樂與幸福,因為因為——現在有一份“愛情”和“工作”擺在她的面前,她想要好好珍惜,她不想等到失去了之後才追悔莫及,因為她知道不會再給她一次“機會”,縱然她願意對那個“機會”說——我愛你……所以,她相信了這個其實是“牛魔王”的男人就是那個踏着七色雲彩來接她一起去幸福和快樂的彼岸的“至尊寶”……
拿着一本假護照,去到一個完全語言不通的陌生環境裡,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強奸并且囚禁;年僅十六歲的莉莉亞能做點什麼來保護她自己呢——除了服從之外其實她一無所有。所以,當她怆惶逃走的時候看到了警察她隻能更惶然地奪路而逃,根本連求助的想法都不曾有過;也許,她知道警察并不一定會保護她,也或許她隻是害怕被遣送回她原來生活的那個地方,過原來的那種生活……
看這部電影時我總不免有種莫名的哀傷感,以前我們總會說,是性格造就了命運,所以一個人物的悲劇大多是人物自身所造成的;可是當我們看着莉莉亞這樣一朵漸漸凋零而去的俄羅斯之花,我們是否還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說着同樣的這句話呢。我們如果稍稍來分析一下莉莉亞性格的話,我們其實很難不去喜歡這個人物,縱然她多少有些不那麼聰明,多少有些任性和叛逆,多少有些輕信他人,多少有些懦弱……可是這一切似乎都罪不緻死吧。而莉莉亞在性格上的許多美好之處:比如她的善良、堅強、純潔和自愛的一面,比如她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我們總不免會有些怦然心動愛慕暗斂。性格也許造就命運,所以一個人物的悲劇很多時候是因為人物自身的原因所造成的;可是如果摒除了人物自身原因,悲劇還依舊會發生,那麼這個悲劇就不是人物的原因而是社會的原因了。
性格造就命運的悲劇其實我們看過了許多,那也是我曾經以為的“悲劇的力量”,從那樣的悲劇裡我們會很容易地去想到去同情,去憐憫,進而開始去思考;而社會造成的悲劇其實同樣很多,隻是更多的時候我們會不自覺地為那個不和諧的社會去開解,進而把悲劇歸咎到人物自身上去。就算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同樣會有這樣的傾向,隻是我無法開解得了,隻是這個人物形象實在惹人憐愛,于是我終于無言地承認這個悲劇是其社會原因造成的。而我突然發現,當我面對着這樣的一個悲劇的時候,我不會再想起那麼溫婉的所謂“同情”和“憐憫”,我更多的是感覺到一種完全無能為力的無奈,進而哀怨。
如果悲劇是終究注定了的命運,而就算最終就湮沒在那最暗無天日的悲怨裡,這個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物還能彰顯出其性格上讓人憐愛的一面,這樣的一個悲劇人物形象在悲劇形态裡也許更具有将我們完全擊潰的力量。莉莉亞是有信仰的,每一次她搬家,她總會把她房間裡一幅聖母畫帶上;而每天她總會虔誠地對着畫祈禱,就算在她最為堕落的時光裡。可是就在她的最後時光裡,她發現了自己其實是不被救贖的那一群人,她将這幅去到哪兒都帶着并且對着祈禱的畫像摔了一個粉碎;我想,她的信仰也徹底破碎了。這是她的罪,還是這個造就了她的悲劇的社會的罪。
一條年輕而美好的生命,何至于淪落至此?并且這一切其實無關于她的性格,僅僅隻是生活,以及她生活着的那個環境,把她一步一步地推往悲哀得無以複加的無奈宿命。她最終逃離了那個可怕的魔窟,她卻依舊走投無路,隻能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來和這個世界決裂。我想,真正可怕的悲劇是,當你隻能看着一條聖潔而美好的靈魂慢慢堕落并且最終香消玉殒時,如此污淖卻無可奈何地消逝,而你無能為力;這才是最悲哀的悲劇。我突然想起了《紅樓夢》裡晴雯的那句判詞: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诽謗生;還有妙玉:欲潔何曾潔,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在我看來,莉莉亞是一個現代俄羅斯版的晴雯加妙玉。
總的來說,這部電影也許在運鏡方面多少有些瑕疵,可是我依舊迷戀莉莉亞這個人物形象。好萊塢大片《諜影重重2》(The Bourne Supremacy)中的奧莎娜并不曾給我留下過多的印象,反而這部小制作的瑞典電影裡這個美豔卻凄悲的小女子給了我極大的震撼。魯卡斯不愧是當代歐洲導演裡最具才華的導演之一,這部由他執筆兼執鏡的電影,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沒有看過魯卡斯的其它電影,所以我無從去比較這部電影是否是他最好的電影;可是就我近期所看到的電影而言,這是最出色的一部。
在這部電影裡,我所能看到美好人性的兩個人物,隻有莉莉亞和她的小鄰居;然而在電影的最後,這兩個人物卻不約而同地自殺而死了。也許,良善美好的一面在這個世界裡已經漸漸難以覓見,而劣惡醜陋的一面卻如此強悍地将前者漸漸吞蝕——作為一個小人物,你要麼就随波逐流,要麼就被其吞蝕。
嗚呼,而哀哉。頹沒在暗地裡的荼蘼花季,這個花季逝去;今年裡我們也許就再尋不到花香了。來年呢,到了同樣的這個時候,我們同樣難免如斯哀怨。
2010-06-19草稿;2010-06-22;庚寅虎年壬午五月癸卯十一;範蠡祭;清晨5:54。
附注:電影資料。
■片名:《Lilya 4-ever》
■譯名:《永遠的莉莉亞》
■編導:魯卡斯·穆迪森(Lukas Moodysson)
■主演:奧莎娜·阿金什那(Oksana Akinshina)
■類型:劇情
■片長:109 min
■産地:丹麥\瑞典
■語言:英語\瑞典語
■色彩:彩色
■分級:USA:R\Hong Kong:III\Sweden:15
■幅面:35毫米遮幅寬銀幕系統
■混音:杜比數碼環繞聲\數字化影院系統
■攝制格式:16 mm
■洗印格式:35 mm
■膠片長度:2992 m(Switzerland)
■制作公司:Memfis Film Rights AB
■發行公司:A-Film Distribution
■首映日期:2002年8月23日(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