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當下美國社會“左右之争”的電影《一戰再戰》上映後,在簡中互聯網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争議。

有人說,這就是一部“政治正确”的電影,醜化美國“白人至上”的保守派組織,為了維護組織的純種白人屬性,不惜用NC屠殺猶太人的方式——放毒氣和焚屍爐焚屍來清理門戶;

也有人說,這是一部“政治不正确”的電影,對美國左翼組織極盡挖苦和嘲諷之能事,轟轟烈烈的“GM”終結于一個無辜黑人的慘死。GM的黑女鬥士竟然背叛了GM,還和反GM的美帝軍頭生孩子。

那這部電影到底是“政治正确”的還是“政治不正确”的?

要是就電影内容本身而言,導演想傳達的恰恰是要我們跳出二元對立的、空洞的意識形态立場或身份政治裡的“身份”,看到作為真實的人,左右派之間有遠為複雜交織的關系。黑女鬥士是黑人,同時是女性,然後是最GM的左派;白人軍頭是白人男性、美帝政權的幫兇、反GM分子。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竟然相互結合了,為什麼?

因為在真實的世界裡,黑女酷愛“制服男”,她不見得真愛白人軍頭,但在軍人的軍帽面前她控制不住自己,還和軍頭誕下一女;軍頭也一樣,雖然他是“老白男”,但實際上最愛黑人女性,他是真心實意地喜歡黑女鬥士,在求愛失敗後,才想加入“白人至上”的極右組織。

秦晖老師有個說法,身份政治的凸顯使得當代民主政治面臨危機,因為身份政治中的身份(種族、民族、LGBTQ等)是無法改變的,身份之間容易互相排斥,并不互相依存,“所以身份政治更容易激化成‘你死我活’”。但他認為性别政治不一樣,兩性之間的相互依存、相互合作的關系甚至比起階級關系要更加緊密。

我不盡同意他的全部說法,但這确實是一個有啟發的視角。當代美國社會的進步與保守之争,看起來勢如水火,但那不過是意識形态籠罩之下的一層“真實”,還有一層“真實”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總可以是相互聯結的,同事與同事之間、鄰居與鄰居之間、公民與公民之間、消費者和商家之間總需要相互聯結的。哪怕前一層“真實”經常壓倒後一層,但後一層“真實”一旦顯露出來,這場“身份對身份的戰争”的空洞和虛妄性質就暴露無遺了。

其實我們在上周也聊過這個話題“聖母婊”或種族主義,漫談K簽證和移民問題

更進一步,我還想說,“政治正确”這個概念本身就有強烈的誤導性。想一想,當我們說一件事情是“政治正确”的或是“政治不正确”的時候,我們到底在說什麼?據考證,雖然這個概念一開始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左派内部自嘲的說法,但真正流行起來始于以之批評進步主義現象。“政治正确”越來越含有不正确、不合理、過度的意思,而且基本上是特指進步派或進步主義現象。

哪怕說到“政治不正确”的時候,我們常常也是說“這樣說可能政治不正确,但是...”,也就是說,“政治不正确”并不用來批評違反進步理念的事情,而是暗暗挑戰可能并不合理的進步理念。

說白了,“政治正确”的指控相當籠統,但基本上是在說在一些事情上進步理念變成了一種排他的、壓制性的力量。問題在于,何種情況下算是壓制、何種情況下不算壓制,這些具體而微的分辨統統被“政治正确”的指控阻吓了。

用“非洲裔美國人”而不能用“黑鬼”,這是在壓制言論自由嗎?歧視性的詞語在沒在言論自由範圍内?反過來,一個發表了歧視性言論的人就應該丢掉工作,甚至丢掉性命嗎?另外,隻要說了“黑鬼”兩個字就一定是在歧視嗎?“英雄”呢?

給黑人學生額外的加分補償,這是在壓制公平受教育的權利嗎?補償一定是不公平的?補償正義有沒有限度,除非我們要一直為少數群體補償下去?但這個限度應該在哪裡?

遊戲、影視中的争論也一樣。“黑雪公主”為什麼就是不可容忍的?是一種“政治正确”的壓制性氛圍導緻了比如遊戲廠商就範,還是說遊戲廠商也隻是在迎合大多數消費者的偏好而已?如果是後者,那這裡就不存在壓制了。

我想說,“政治正确”是簡中互聯網上衆多“堰塞湖概念”之一,它沒有起到增進我們對這類現象的理解,反而堵塞了引我們進一步追問和思考的空間,仿佛給一個“政治正确”的指控就萬事大吉了。

應該警惕這類發明出來就是為了指控對方立場有問題的“堰塞湖概念”,否則我們本就殘缺不全的思想市場裡還被一個個“堰塞湖”填滿,道理和思想的流通将變得更加困難。

回到問題。《一戰再戰》值得比“政治正确”or“政治不正确”的無聊指控以外更具體而微的闡釋和讨論。不過它闡釋的既不是身份政治的破産,也不是極端右翼的邪惡,而是彰顯人類社會真實的聯結,隻要這種聯結仍然存在,左或者右、進步或者保守的意識形态争鬥就總會顯出它的蒼白和虛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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