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部國漫連續劇被某家長發文質疑而上了熱搜:“一個動畫片一般應該是給兒童看的吧,我的孩子看第一集的時候被烏鴉的裝鬼給吓哭了,第二集開始不到一分鐘就吓哭了。這是拍給孩子看的嗎?……這樣一部動畫片,想教給孩子什麼呢?有什麼教育意義嗎?”
這位家長的言論固然是有些無理取鬧,動畫片早已不再是兒童的專利了,如果非要歸咎,那也該歸咎于我們遲遲都沒有的分級制度。
然而,這部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和B站合作出品的國漫《中國奇譚》,卻真真是近年來一部極好的動畫片連續劇。十位導演,八集動畫,豆瓣開分9.5。每一集都是極好的獨立故事,雖然僅有20分鐘左右,但其中卻溶入了極強的深意和挖掘不盡的解讀。要說這是中國版的愛死機,是絕對不為過的。而這樣的深度,也确确實實是一部适合給成人看的動畫片。
《中國奇譚》的主角是妖,這一極具東方特色的物種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向來并不喜人。在東晉幹寶的《搜神記》中這樣寫道:“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氣亂于中,物變于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可見在最初的定義中,妖是附着在物上的精氣,精氣發生紊亂而導緻物産生了變态的産物。雖然在蒲松齡的《聊齋》中,我們讀到了許多善妖,但妖終究不是符合正道主旋律而生的東西,且因為撲朔而不常見于人,更為其渲染了恐怖的什麼色彩。
或許正是因為其神秘,更樂于被人引作影視作品的角色,隻是囿于審查制度卻無法在内地的影視劇作中自成一派,但也并不阻擋其以各種形式展示在觀衆的視野裡。
妖戲如僅是說妖,隻是為了滿足觀衆的獵奇心理,便會沒有多大看頭,《中國奇譚》的亮點在于以妖事寫人事,看似說妖,實則說人。妖是外在的形象,是披着妖皮的人,于是便容易激起我們芸芸衆生的共鳴。比如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便是訴盡了職場底層打工人的真實寫照,而喚起了極大的共情。
《小妖怪的夏天》有着頗為清新的名字,就像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一般讓人想到陽光、海風,以及悠閑的納涼。正如名字一樣,開場的畫風也是一番躺平模樣:青山松樹下,一隻小豬妖呼呼打盹,黃色的葫蘆,紅色的纓槍,享受着夏日好時光。
《小妖怪的夏天》以《西遊記》為故事背景,但師徒四人隻是故事裡的配角,寥寥的戲份,甚至都沒有幾句台詞。故事獨特的視角是從妖怪們的角度出發,設計了一場捉唐僧的預設陷阱。
主角小豬妖是這場事件的親曆者,作為浪浪山妖怪集團的一線小兵,他從小就被家庭教育和集團洗腦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浪浪山的建設事業,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但這場事件卻成了可能改變他一生的思想升級。
浪浪山是個極小的妖怪組織,小到吳承恩都不屑于将其寫到《西遊記》的正文中,但這個不值一提的組織,卻有着森嚴和腐敗的等級制度。
這俨然是一個失敗的組織。利潤分配上遵循着大王吃肉、小王喝湯,再往下就什麼都撈不着的不公平機制。于是大王高高在上,不用出面而隻憑一副威武的戰甲就足讓小妖怪們終生仰望;狼小王奸詐狡黠,僅憑着用膜拜奉承擦亮大王盔甲便可獲得無上榮光;熊頭領反正什麼好處也撈不到,布置任務後便打牌喝酒是最好的生存方式;底層的小妖是最後的執行者,髒活累活一應承擔,完成着一個又一個無理的任務。
作為一線小妖,小豬妖卻擁有着有别于其他小妖的自主想法。所以在意識到熊頭領要做的沒有羽毛的箭準頭極差的時候,他薅光了烏鴉精的毛制成了一批改良羽箭;在接到一晚上要砍一千斤柴的無理任務時,他想到偷搶人類的柴火來完成任務;在道聽途說到師徒四人碎片化信息後,更萌生了棄惡從善的獨立意志。
浪浪山的任務注定是無法獲得成功的。當小豬妖的薅秃了烏鴉毛但創新想法被扼殺于熊頭領的權威之下,在熊頭領從齒縫間擠出那句“你教我做事”的時候,浪浪山的任務便注定是無法獲得成功的。當狼聖手一把火随手便燒掉了小妖們辛苦獲得的一千斤柴火,隻是因為大王改主意了的時候,浪浪山的任務便注定是無法獲得成功的。當烏鴉精因為不小心窺見了大王的陷阱而被逮捕而音信全無,小豬妖看了一眼大王的陷阱而被狼小王追殺的時候,浪浪山的任務便注定是無法獲得成功的。
短短的一集《小妖怪的夏天》,竟涵蓋了滿滿一籮筐的組織弊病:大王無腦瞎指揮,狼小王擅長奉承耍奸,熊頭領無能不作為,底層小妖人微言輕被埋沒。從大王到熊頭領,每一個掌權者都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而拒絕建議更不惜殺死知情者。
這俨然是把一部完整曲折的電影故事,給壓縮剪裁塞進了二十分鐘的短劇中,其内容之豐富着實讓人拍案叫絕。而《少年派的奇幻之旅》般的反轉結局,更是這集劇的點睛之筆。
很多人讨論最後的結局到底是怎樣的,而我卻覺得這也許是取決于命運随機分配的結果。善良的小豬妖本就是衆多打工人的一個縮影,被一棒打殺或是被命運眷顧,無非是各人的際遇不同。
現實是殘酷的,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賜予三根毫毛的孫悟空,而甚至連烏鴉精,也都已然彌足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