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奧.卡拉克斯出生與1960年的法國,那一年之于電影史的意思不言自明,1960年讓.呂克.戈達爾的《精疲力盡》上映,轟轟烈烈的新浪潮運動開啟。可以說,卡拉克斯似乎冥冥之中,與這場偉大的革新運動緊密相連。(卡拉克斯十八歲後有為電影手冊工作的經曆)

戈達爾,特呂弗一代的新浪潮旗手,帶給電影界最重要的革新是什麼?無疑是“作者論”的宣言,當電影導演被捧上至高位時,他擺脫了制片人,制片廠的束縛,導演在一部電影的地位猶如上帝在基督教徒眼中的地位。作者中心論實則也是一種神學理論。

“導演是一部電影的中心”這樣的宣言是正義凜然的,同樣也是太過理想的。在讨論卡拉克斯如何繼承并反思新浪潮之前,我們先來說一說電影這個媒介本身,也即是電影的“原罪”為何物。

在著名的《娛樂至死》一書中,作品清晰地闡釋了一個傳播媒介如何影響它傳播的内容。到我們的娛樂方式從文字“進化”到了視覺,随即而來的卻是對于思考的放棄。電影即便是一大獨立藝術,但不可避免的,作為一種視覺媒介,它也染上了這一“原罪”,那便是“視覺呈現”本身。

電影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是可視化的。在神學概念裡,就像一個人自一誕生便會背負原罪一樣,電影一從攝影機裡誕生,就已經成為了一種視覺娛樂的附庸。

當今電影市場,視覺大片早已沾滿了我們的銀幕,當電影技術屢次革新,由創作者帶來的電影,便會反過來殺死它們的創作者。

“電影已死”的宣言,也就是卡拉克斯預言電影技術進化到某一種階段,會消除創作者的存在。

在文學領域,巴特早已提出過“作者已死”,他所指的便是一部作品在誕生時,便宣告了作者的犧牲。作者至此不再是絕對的中心,文本也因此有了無限的闡述空間。

卡拉克斯在這部《神聖車行》,實則也是在宣告在電影的創作中,觀衆與導演的死亡。

在影片的開頭,當導演卡拉克斯本人走向觀影廳時,這實則是一次傳統電影模式的回望。就像宗教語境裡的“聖三位一體”一樣,一部電影的誕生,實則也是由電影,表演者,觀衆這三個元素的共同存在所構成的。這是卡拉克斯這一後新浪潮旗手對于傳統電影的捍衛。

但後續的未來世界設定,又呈現了一股徹底的悲哀。電影技術的革新讓攝影機變得無形,創作者無須在現場出現。這無疑又是一次“電影生産流水線化”的表述,新浪潮一代強調實景拍攝,自然主義的理念,但當表演者被一輛流動的車子載向了規範好的場所,一切都被界定時,電影的曆史無疑再次回播到了“導演中心論”之前。

導演和觀衆的缺席,帶來的也是對于表演者的傷害,電影記錄了一個表演者一天的任務,其中一段對話更是說明了這位表演者對于舊形式的懷念。表演應是自由的,是與導演激烈的觀念對峙。當導演缺席,電影生産變得流水線化時,随即而來的,也是表演者的“主體破碎”和“身份危機”。

影片最動人的對話,莫過于男主質問她的伴侶她的眼睛是否為真,攝影機的消失消磨了虛拟與現實的界限。這些器官是拼貼而來的表演者,也因此無法分清電影銀幕内外的虛實,就此陷入了深深的身份認知困惑之中。

元電影是拍“拍電影的電影”,這部《神聖車行》裡的戲中戲雜糅了無數類型片,有情愛,犯罪,cg動畫。但卡拉克斯的創作态度卻已然果決,他在表現這些戲中戲時,都無一例外使用了較為樸素的視聽語言,一種類型片有一種類型片的視聽語言系統,卡拉克斯的手法消除了這些類型片的獨特性,這種做法更重要的,是讓視聽語言退居其後,讓演員的表演成為絕對的中心。這是一部由“演員的表演”構成的電影,這便是卡拉克斯對于傳統的堅定捍衛。

《神聖車行》對新浪潮精神的繼承,便是用電影來反思電影這種傳播媒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