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學東西别來集中營,那裡什麼都沒有。”
沒錯,阿多諾那句“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殘忍的”什麼意思?理解成詩歌的美好意境和那段殘酷的曆史不搭調,将是最巨大的謬誤。因為在這段人們頻頻回訪的曆史中,仍然懸置着人性最大的诘難,盤亘着人性永恒的深淵,太多問題我們沒法回答。在這些人性的問題仍未被處理之前,仍然歌頌人性,有意忽視其中的巨大裂隙,那想必是野蠻的。也難免幸存者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重訪集中營,除了再次掉進深淵,什麼也得不到。
想要用一般性的結論來總結出Holocaust的罪與罰都是不負責任的。其中的複雜性遠非一兩句大意斷言就能評判的。文學和電影的力量,就是觸及到那些人們所處的可說和不可說的境遇,人們所做的解釋不明的抉擇和行動。
真正身處其中的人,個體性的迥異處境,再加上時代的推進,讓對曆史遺留問題的道德追責早就亂成麻花了。茫然失措,緘默不語,才是最真實的反應,理性太奢侈了。漢娜茫然失措地在法庭反應着各方激烈的言辭,群衆的辱罵,法官的追責,前同事的誣陷,她當然想不清楚這其中所以然,到最後她也不明白自己執行自己工作中收到的命令,在那種混亂時刻什麼樣的處理才是應該的,到最後她也還堅持着,自己文化上的自尊是比身體的自由和道德的清白重要的。她也确實就是這樣的人,過強的自尊心、控制欲,老練卻單純,天真或者蠢笨,一根筋。但這樣才讓她更像真實的人。
茫然失措的不光是漢娜這樣的暴力機器螺絲釘似的行兇者,還是廣大的像Michael這樣的因經曆而裹挾在這段曆史中的人。愛過一個人,那個人會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那現在好了,我生命的這一部分是曆史罪人,我該怎麼與她和解,或者準确的說,我該怎麼和自己和解?
監獄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請求Michael幫助漢娜的時候,這個男人表情冷漠,敷衍回應;漢娜終于拿起筆給她的kid寫信這樣激動人的時刻,Michael卻隻是把信遠遠的放在桌上沉默着注視,像是被吓得不敢靠近一樣;Michael第一次來探監展露的退卻和冷漠,漢娜幾次試探卻像碰上一面冰冷的牆,把漢娜唯一堅韌活着的希望擊碎,身體止不住顫抖(溫斯萊特演技太神了)。把Michael與他曾經深愛之人隔開的是什麼?那份感情變了嗎,顯然沒有,變的是這份感情上面多了份批判。
其實縱使扔掉這段感情,剩下的經曆者遇到的也是同樣的問題,就像那個激進地抛出太多擲地有聲的質問的法學學生所說的(此外還點出道德與法律孰先,新法與舊法孰用等問題),誰都知道集中營在那裡,誰也沒有怎麼樣啊。沒有人會是真正的旁觀者,我們都在其中。那這些人現在該怎麼處置這份罪惡?是虛僞地欺騙,将這部分用巧妙的謊言從自己身上切去,再随便找幾個龐大系統中的替罪羊;還是自殺謝罪,或者和男主一樣陷入不可言說的折磨,無人可講,無路可去。
老教授在質問猶豫的Michael的時候說到:如果你們不從我們老一代人身上吸取教訓,那我們經曆這些有什麼意義?
可能這句話一出來,我們才明白曆史反思的巨大重要性。我們不斷地追責日本在侵華戰争中所犯的罪行,并不僅是讓逝去的生命被承認,讓數字真實,而是将這些血淚苦難銘刻在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記憶裡,從而讓這樣的記憶給我們源源不斷地提供深刻的反思,從而不重蹈覆轍,從而改變可能讓我們走向深淵的思維模式。就像德國人那樣,必須得承認,二戰後的反思在改變着德國人,甚至改變着世界。
電影中的階級意識也很明顯。漢娜和Michael迥然不同的家庭環境,煤桶和高檔家居,高等學府學子和公車售票員,種種階級隔閡也在矛盾中撕扯着這段感情。這樣的分野也讓漢娜的自尊對她來說愈發珍貴。而猶太受害者女兒的美國豪華公寓,家仆随身的優渥處境,和那破茶罐裡的七千馬克,再次碰撞出強烈的矛盾,引出更多的思考。
很久沒看這麼好的電影了,值得說的簡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