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灰灰:
闫導你之前拍的第一部長片,雖然我沒有看過,但我看了非常多網絡上大家發表的評論以及關于影片類型的點評,然後《菠蘿,鳳梨》這部片我是看過了,所以我很好奇的是這兩部片的風格是如此不類似,為什麼會想要拍《菠蘿,鳳梨》這種類型的影片?
導演闫嘯林:
對,我覺得一個階段會有一個階段感興趣的,不管是題材還是拍攝方式。然後拍這個片子,從寫劇本到拍攝的時候,我就對這種“一件事”的電影很感興趣,然後也是越來越覺得可能這種偏真實的東西會更有意義。之前,比如說之前那個片子,可能挺喜歡這種更細緻化,或者更情節劇的東西。但是要顯得更真實一點的話,又得去考慮别的方向。
主持人灰灰:
原來是這樣,其實我提前看片的時候,我有注意到另外一個細節,就是今年的2024 雙栖影展的老朋友的含量非常高,我們總能在不同的電影裡看到之前出現在我們影展跟大家分享的嘉賓,然後同樣的就是這部片,大家有沒有發現王宏偉老師也在裡面?王宏偉老師也是我們的老朋友了,是我們前年開幕片的嘉賓,然後在雙栖影展第一、二屆的時候就鼎力相助。對,然後有注意到女主胡伶:老師跟王宏偉老師有對手戲嘛,那能不能請您分享一下,對戲有沒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者說感受等等。
女主胡伶:
王宏偉老師是我的師哥,我們其實在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在一起聊天,然後這是我第一次跟他合作,他之前的《小武》演得非常好。所以這次也圓了我跟他合作的夢(笑),然後他演我哥哥。這部戲因為我的戲量特别大,所以基本上我也沒時間跟演員交流什麼的,基本上就是每天起早貪黑的都在演戲。你們看到的可能是一遍,但是我們其實差不多都是幾十遍。包括導演對戲也是特别的講究,比如說,我從樓梯上爬上來,其實他隻是拍我樓梯上這麼一點點,但是他會讓我走非常遠,之前我大概走了有大概五六分鐘了。攝影機能看到我的時候,其實我走了很遠很遠,他就是要那種,“不是演出來的疲勞”,還有真實感。在電影裡我也有“流汗”,一般大家都知道汗水是要噴嘛?但是我這個是要擦掉,就是因為山東沒那麼熱,但基本上這個汗都一直往下流,都是這樣。然後我覺得導演選演員選得非常合适,像我的女兒,似乎也不需要特别去演,我覺得站在那兒就有母女的感覺。對,所以是一個非常辛苦的創作,但是也非常有趣,比較鍛煉我自己。
影迷提問1
兩位好,我的問題比較簡單,就是我想問一下您這個片子是拍的時候就設置成黑白的,還是後期轉制的?然後您是出于怎樣的考慮使用黑白這個設置?謝謝。
導演闫嘯林:
我們在跟攝影師聊整個片子的視聽設定方面的時候就提出來了,然後我們在籌備的時候,所有的定妝,還有這種堪景的時候的照片,包括現場的道監都從黑白片的基點出發。所以這個其實是很早就确定的,然後之所以選擇方黑白片,從創作上我覺得是因為全篇所有的鏡頭都跟着媽媽去視角,黑白可以讓觀衆情感更好的增長。第二個就是黑白畫面傳遞出很殘酷很冷靜的這樣一個語調,其實跟主角周遭的環境是一緻的,包括她内心所感受到的世界的感覺。從技術上,因為我們這邊其實能看得出來是很非常低成本的,然後片子又設定在08 年一些已經,其實在黑白片裡,美術和燈光會幫我們去遮瑕,去掩蓋一些容易穿幫的東西,包括其實我們雖然設定了在山東和海南這兩個地方,但是當時是疫情特别嚴重的時候,我們隻能在海南拍,為了讓環境不那麼明顯,那麼我們最終也堅持了黑白片這個選擇,不知道有沒有解答到這位朋友。
影迷提問2
導演好,老師好,然後我想問一個關于結尾的問題,我看結尾的時候,包括這個黑白影像,其實會聯想到很多片,我自己有聯想到特呂弗,然後包括那個阿方索·卡隆的《羅馬》,她最後也是救人的一個情景。我就想問一下導演,結尾這段有沒有什麼思考可以分享一下?
導演闫嘯林:
就是在場景的這個設計裡面,我之前的全片都是在一種封閉的、狹小的空間中,所以最後一場我希望它是一個很開闊的。并且她這個時候心境也不一樣,然後既然在海南,那海邊就是一個很合适的場景。然後關于這個小男孩高考還要去遊泳這個事,我覺得可能也會有這個反饋出來,也不是為了說讓必須讓媽媽去救人,其實她也可以不救,對吧?或者說那這個事也可以有其他的解決方案,我覺得最重要是海的一個空間,這樣的一個環境。
主持人灰灰:
好的,其實剛才第一位影迷朋友的提問,跟我之前看電影的想法也有一點重合。那我也借個機會提問一下女主胡伶:老師。因為這部電影的音樂其實蠻少的,然後加上黑白片本身就自帶有壓抑的效果,像之前看的電影《智齒》就非常明顯,然後我看女主胡伶:老師的演技,給我感覺一些壓縮的、窒息的感覺,可是這幾天跟女主胡伶:老師的溝通下來,發現其實女主胡伶:老師是特别好相處的一個人,所以很好奇您是怎麼去代入影片中這個角色的呢?
女主胡伶:
因為我是一個特别敏感的人,屬于特别感性的,在拍戲的時候我基本是不穿自己生活中的衣服,隻穿戲服。開戲的第一天基本上就把自己忘掉,然後全部投入到這個角色中,就是我可能有一個比較好的特質,就是比如穿上戲服,在特定的環境中我就會有那個人的感覺,比如跟女兒之間這種窒息的,還有這種很狂躁的這種關系。對,這對我好像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然後在拍攝中,往往拍了兩個月,大家在生活中基本上也找不到我了,就覺得是當地街頭的一個特别普通的中年婦女。
影迷提問3
老師我想問一下,就是拍的時候或者是前期劇本讨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或者設定過,這件事是成還是不成?然後女主對于算命的結果是信還是不信?
女主胡伶:
我覺得一點不用商量,完全是現在你看到的樣子,就是導演的意思。
導演闫嘯林:
我是覺得不太能成,很難,即使她考上了之後也有可能面臨各種困難,包括她那個叫王燦的同學,考完之後也會被發現,很多人會被舉報,會被找出來。我覺得真的想通過高考去實現這種階級跨越的學生,越往後、越當下,這種可能其實越來越低的,因為一個人他要想去改變的話,需要全方位的躍遷,不僅僅是一個大學的平台。
女主胡伶:
關于信不信算命的結果,我如果是我本人,我肯定是另外一個想法,但是演員一定要尊重導演的決定和方向,我們其實最大的工作是“合理”,就是從這兒走到那兒,他要求的就是我們一定要去合理化,這是演員必須要做的,當然可以商量,但是如果他認為這個是他全篇必須要表達的,那我們就會退步,然後按照他的去方式去合理化。
導演闫嘯林:
她其實是一個飄忽不定的,就是不順的時候,她肯定會想要借助這種更高層次的力量,那當她又順利的時候,可能就沒那麼信了。這個是根據現實情況和主角的局面來定的。我覺得絕大部分中國人對于這個算命這個事都是這種心态。這兩年算命挺火的,可能大家都過得不太好?(笑)
主持人灰灰:
很真實啊。那其實我這裡有個問題,就是關于聲音上,因為現在其實非常多的導演,不論是新導演還是成熟導演,都喜歡用大量的音樂,以及各種不同類型的音樂,就是隻有觀衆想不到的,沒有導演或者說音樂設計想不到的。那為什麼在這部片的聲音設計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做?
導演闫嘯林:
嗯,因為這部片全片有在追求一種現實感和一種生活感。那其實你加音樂其實就是用後期或者别的方式去給一些提示或者情緒鋪墊,那我覺得是跟整個片子的風格是不搭的,然後在這個片子當中,我是想用大量的這種環境音、一些音效去承擔這種配樂的功能。我覺得我其實不是很喜歡,作為一個創作者,不是很喜歡配樂這樣一種方式,如果真的需要音樂,還不如現場有聲源的音樂,比如說演員在唱,或者現場在放着,這也屬于個人的一種偏好。其實還是更追求真實本身的這個事情,我作為觀衆我看電影的時候,聽到配樂,我常常會出戲。
影迷提問4
老師好,我想問的是女主胡伶:老師,就是我們在這部片裡面看到的這個角色,作為母親的動機,她是一個非常強硬的母親,她為了自己女兒好,他表現得非常堅強,她必須要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們也能看到她流露出來的一點脆弱,比如她在她的家庭之中,然後我想聽老師講講這個角色的脆弱。
女主胡伶:
我覺得她再努力,她也逃不出命運的安排,就是有一種無奈吧。我本身是沒有孩子的,但我周圍有特别多的媽媽,她們 4 點半就要去接孩子,你看我都知道 4 點半要接孩子。就是我覺得我在這個戲裡面其實是往回收了,沒有全部表達我對母親的這種感受,如果全部表達,觀衆看得會更壓抑。其實中國媽媽的确是這樣,我覺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影迷提問5
老師們好,想提問一下女主胡伶:老師,其實能感受到主演她的情緒變化是非常多而且快的,但是因為她所處都是非常壓抑的狀态,所以我想問這個主角她有沒有一些情緒的釋放口?盡管說有點狂暴的時候,但是我覺得那已經是克制之後了,那她的情緒我覺得并沒有真正地宣洩出來。然後我想問一下女主胡伶:老師,您覺得角色是有什麼樣的宣洩口呢?
女主胡伶:
一個中國媽媽,在她女兒考大學的時候,基本上都會放棄自己的情緒。可能你看到的情緒是不得不對事件的反應,那可能觀衆就會想了,那她有愛情嗎?她有自己的生活嗎?但是在孩子考大學這一段歲月裡,是沒有的,我覺得這就是她人生最大的事情。
主持人灰灰:
對,其實關于宣洩,我有一個看的時候很觸動的一個地方,也可以給大家分享一下。就是在媽媽到了海南之後,看到了鳳梨,看到賣鳳梨的老奶奶,在推推車上樓的時候,荊偉上去幫忙,哪怕之前脾氣也非常不好,還有越來越氣地說“不要”,就是我覺得對于個人所謂的宣洩口,以及個人目前的一個生活的情況。其實作為一個媽媽,她自己其實是有掌控的,畢竟人無完人嘛,所以說荊偉并不是一個完全為了孩子瘋狂付出的一個媽媽。
影迷提問6
那個我特别想表達一下,對導演以及編劇闫導的喜歡,這部片子我看完之後,覺得不管是從它的劇本内容還是台詞,特别是台詞我覺得特别妙,就是尤其是最後這個媽媽去打電話給那個徐童,說“能不能再借我兩萬塊錢?”,然後徐童回答,我當時就跟身邊的夥伴說一句,我說這個台子很妙。然後其實更想聽一下導演寫這個劇本或者是創作的初衷,因為我看到裡面的設定是在 08 年,就是劉翔奧運會獲得金牌的那一次,所以我想聽一下導演在創作這個劇本,以及考慮到高考移民這個話題,這個創作初衷是怎麼樣的?我想了解一下,謝謝。
導演闫嘯林:
首先我是遼甯人,然後我們那邊其實高考移民這事,我上學階段是沒聽到過的。是大學畢業之後,我很好的哥們,他給我講起來他自己就是山東人,然後是高考移民的,我那時才知道有這種事,然後為什麼設定在08年呢,因為零幾年的時候是高考移民在山東、河南最猖獗的,那時候這兩個地方的,隻要家裡面有點關系、有點條件,然後成績沒那麼好,都會想要省外的孩子,哪怕就是成績也挺好,但是希望能有個更好的未來。就像這裡面荊偉的哥哥的家庭一樣,都會把孩子就放到什麼内蒙、青海、西藏、海南之類的地方。然後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其實我更多的就是在做減法,就在想一個人一件事,然後這個事可能會牽扯到很多的社會階層和一些社會運作的底層邏輯和狀況。其實高考移民這個事可能隻是一個載體,那更多的是整個社會運行的一種方式,這東西對于一個女性,産生的壓迫或者剝削其實更多的是來這種自主化和結構化的,并不是說單純的一個戶籍,或者說一個原生家庭當中一種優化的選擇,那這個女人其實她要去做這件事情,不光是說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者女兒的命運,其實她反抗這麼多年,他感受到了種種不公和憤怒情緒,用亢奮的心态去面對這個事情,去面臨這個世界。比如說在海南的時候,寶鶴演的角色突然間坐地起價,她會瞬間失去底線,然後有一種純情緒。我們可能從其他的一些小事當中反複感受到這樣一種行為模式,基本上我覺得這個可能是我更感興趣的,謝謝。
影迷提問7
老師好,我的高中其實是在海南讀的,然後所以說我本能地就感覺到影片當中有幾個不太合理的地方,比如說就是海南人其實不會把菠蘿叫做鳳梨,就是我在海南生活這麼多年,就是其實街邊上賣的那些菠蘿也好,其實都是叫菠蘿的。而且海南人的膚色也沒有那麼黑。就是大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膚色來去判斷ta是不是海南人,至少在我周圍都是沒有這樣的情況的,所以這是一個點。還有就是我注意到這個影片當中有很多相對比較突兀的一些沖突,就是通過一些激勵事件來對高考的成本進行不斷地升級,這是一種比較戲劇化的處理方式。但是您的這個影像風格,我覺得是相對偏向僞紀錄片的一種比較粗砺的拍攝方式,因為你把它設置成黑白,然後又有很多的比較明顯的手持鏡頭的感覺,所以我想問一下導演就是如何在那個劇作和影像風格中來平衡影像的真實性和戲劇性?
導演闫嘯林:
特别的專業。第一個問題我覺得是有點讓我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海南帶過?因為我接觸到所有的海南人,他們都其實不太怎麼吃菠蘿的,他們隻吃鳳梨,菠蘿很少其實。另外可能我到海南也還有這種認知的偏差,這種的樣本差異很正常。關于第二個,我覺得你這個問題問得特别好,就是很深入的一個關于創作上的問題。其實,比如我用手持,我用長鏡頭,然後在整個美術,包括表演都在追求一種現實的、真實的東西,但其實黑白它其實是一種功能化的處理,如果真正追求應該是彩色,對吧?就更應該是這種形式的。然後選擇了這個黑白,這樣有一個功能化的處理,那其實也是我去深入理解自己的劇本,在這過程當中自己發現的一部分,就是這個到底是說什麼樣的片?我在拍這片之前,我很喜歡達内和蒙吉的片子,但是我研究他們片子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劇本跟他們是不太一樣的,我覺得還是會更偏“行為計劃”模式,一場場戲都會很完整地發展、結局,但像他們會有很多情緒化的處理方式,那我覺得這個東西還沒法從劇本層面上就真的呈現一種很寫實的感覺,或者說純生活流的演出方式。那我想怎麼在風格化和寫實之間去平衡各種各樣我們選擇的方式?那就有一些的追求,其實是為了平衡這樣一個更細緻化和更強的設計性的劇本。我當時也是這樣去考慮整個決定和所有的拍攝方案,其實也是一個發現自己這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