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為什麼有人給《小醜2》打差評:

有人認為是因為它沒有按照漫畫的調性塑造出一個癫狂拉風的反派,那倒不是我,事實上我并不喜歡超英漫畫或電影,對小醜在漫畫原作裡的形象也不是很感興趣,會看《小醜》是因為我喜歡華金·菲尼克斯;

有人認為是因為它沒有拍成小醜和小醜女大鬧哥譚的爆米花爽片,那倒也不是我,因為我從一開始就預感到不會這麼拍,畢竟第一部在某種意義上就已經很反傳統了;

也有人認為是它的歌舞橋段太多,老天呢,我可是個“音樂劇粉”啊。

……

左思右想,我真正不喜歡《小醜2》的原因可能從《小醜》要拍續集的傳聞剛出現就盤桓在我的大腦裡:這是一部根本不應該誕生的電影。

事實也是如此,它的故事說服不了我。就算托德·菲利普斯在他的ins上po出一噸美麗的劇照庫存也拯救不了這個續集。

目前我們大緻上都能認同的是,《小醜》和《小醜2》放在一起,試圖講一個賦魅再祛魅的故事。前作中,小醜“殺死”了亞瑟,并且脈絡有迹可循。邊緣人在殘酷社會的進攻下失掉一座又一座堡壘——事業追求、身份尋根、情感期待……最終手無寸鐵的亞瑟在演練登台的最後一發空槍下斃命,小醜從他瘦至畸形的骨骼中生長完成,破皮而出。底層狂歡中的血笑臉,是将所有苦難潑成豔麗的笑料,他狹路登頂,無路可退。

如果想把這個“小醜”再變回“亞瑟”,《小醜2》應該做的是讓亞瑟再“殺死”小醜。正如同片頭那段複古動畫所展現的,“小醜和他的影子”要不停地角鬥厮殺奪取身體的控制權。但,亞瑟是殺不死小醜的。

在第一部結尾腳踏治療師的血一步步走向虛無與光明并在其中狂舞的小醜,怎樣才能被瑟縮在角落裡布滿創傷的亞瑟·弗萊克殺死呢?我不知道,或許編劇和導演也不知道,所以《小醜2》不能以殺瘋了的、殺到戰無不勝的小醜開局。在片頭,他們幹脆忘掉那個語焉不詳但意猶未盡的收尾,把那條寬敞明亮到詭異的走廊直接換成逼仄、陰暗又髒亂的班房。小醜自覺地啞火,乖乖擔任起了亞瑟的“伴唱”。

這兩者之間發生了什麼呢?亞瑟被阿卡姆瘋人院與監獄無異的“體制化”監管“馴化”了嗎?可是如果小醜再被馴化成亞瑟是如此地容易,有必要拍上兩個多小時告訴我“他終究隻是亞瑟”這樣一個開場第一秒就已經很清晰的事實嗎?

就這樣,在這種“我們不能直接請出小醜但我們必須有小醜不然接不上前作”的矛盾和扭捏中,小醜成了亞瑟的影子,隻有在亞瑟對莉近乎乞憐的順服和求愛之外零星的幻想(多以歌舞表現,莉:“我們的武器隻有我們的幻想。”)中,才能堪堪露出半張臉來。

影片似乎想用理性的庭審和迷狂的歌舞分别代表亞瑟和小醜所處的社會和精神狀态,這看似是一個合理的構想,但以音樂劇的文本來說并不是很高明的處理。問題在于,《小醜2》的歌舞和叙事存在一定程度的“割裂”,也是這一點導緻不少人發出“唱得太多了”的觀感。為什麼觀衆對其他的音樂劇不會有這種感覺(雖然也有這兩個類型的影片受衆重合度的問題啦),因為在音樂劇的慣常邏輯裡,歌舞是人物感情的接續和延伸,與文戲緊密結合、融貫成一體才好。

舉個例子說,在更好的音樂劇文本中,編導會讓亞瑟直接唱出他“不想成為小醜”,或是讓亞瑟與小醜在以歌曲為媒介的情感表達裡進行争辯,用來展現二者都想剝離對方卻一再落敗的“靈肉互搏”(簡單粗暴如《化身博士》,都能讓一首Confrontation充滿張力)。導演如此堅定地用“念白”和“唱歌”來強硬分割且刻闆化亞瑟和小醜的形象,仿佛還想借此玩一手“黑色幽默”,丢棄了小醜的亞瑟對滿臉粉墨的莉說:“求你别唱了。”大半個影廳哄堂大笑。但試想,如果讓亞瑟唱着說出這句話來,難道不是更幽默?(節目效果大概堪比《悲慘世界》裡的珂賽特深情告白馬呂斯:“Then make no sound.”)

當然,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好萊塢歌舞片(就比如電影裡阿卡姆瘋人院放映的《篷車隊》——《愛樂之城》的緻敬的就是這一部)倒是經常出現大段大段“沒什麼意義”的歌舞橋段,為了合理化它們的“無意義”,老片多半把它們設計成“戲中戲”,純為炫技、純為娛樂,現在的歌舞片很少這麼處理了。《小醜2》顯然也不屬于此類,它是想傳達出某些“意義”的。

但在這裡,唱歌的始終隻是小醜,而不是叙事主體位置上的亞瑟。歌舞隻是生硬分割二者的讨巧辦法,是小醜為亞瑟代言的方式,是在用小醜給亞瑟的懦弱和殘缺進行暫時性的“補償”。當亞瑟需要用到小醜來滿足他的表演欲時,小醜就出現,表演完成,小醜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也就是說,在第一部中已經成長到完整成型的、接替并保護了亞瑟的小醜形象,在第二部裡成了一個主動性全無的工具,幾次三番被“小醜女”勾引出端倪,再扶不上牆地躺回本就扶不上牆的亞瑟身後。于是,小醜在歇斯底裡的庭審後沒道理地匆忙謝幕,沒道理地讓亞瑟承擔了獄警們本該用來“殺死”小醜的毆打和侵犯。

而當你開始質疑小醜作為一個角色的主體性,導演突然興奮不已地現身,端出《小醜2》濃墨重彩的題眼:你的期待本來就是錯的,因為——從來就沒有“小醜”啊。

這難道不是在對觀衆實施綁架嗎?像極了在争論中率先挑起事端,之後又質問你為什麼情緒那麼大的不講理。

或許“小醜”确實已經死在了第一部,就像我一直認為應該的那樣。回到最初,我認為《小醜2》是一部不應該誕生的電影就是因為我總感覺小醜在第一部除了死亡沒有更好的結局。小醜的極緻喜劇恰恰是他的極緻悲劇,而真正的悲劇是俄狄浦斯自廢雙目、遊蕩荒原,是狹路登頂、無路可退之後的縱身一躍,接着寒風凜冽、大漠蒼黃。而不是在達到頂峰後,懸崖的崖口突然出現一道漫長的緩坡,讓你在相似的風景裡重蹈覆轍般,慢慢安心地退化回谷底,就如同亞瑟在莉身上重複地祈求着他曾向索菲和默瑞祈求過的憐愛與光榮。

所以,如我在短評裡所說,《小醜2》在我看來,好像始終在呈現一種為orgasm之後的疲軟拼命挽尊的可憐姿态。尴尬在于,激揚和呐喊的沖動到了頂點本身就隻會是平靜,疲憊和沉默是可接受的,你隻要沉睡過去,沉進或明或暗的夢境裡去就好了。但《小醜2》似乎把“小醜之死”看成一種羞恥,硬是要亞瑟掙紮着醒過來,一遍遍虛弱地向莉(或是觀衆?)求證:我的電影是真的很好看吧?

最後,我不喜歡《小醜2》還有一個題外話原因,因為多少沾了點個人恩怨所以放在最後提。那就是我對華金·菲尼克斯的失望。作為一個喜歡了他很多年的,姑且稱作是“影迷”吧(具體有多喜歡呢,喜歡到我看過他這輩子出演的所有作品——這是個寫實而非誇張的說法,所有,包括他年齡還沒到兩位數的時候客串的第一集座機畫質的電視劇),對最近的一些“戲霸”“改本”“導演倒油”的風聞自然也是有所耳聞,而近期在網絡上流出的Lady Gaga被删減片段(這會不會是我整篇發言幾乎沒怎麼提到莉的原因呢?)似乎也若有若無地佐證着這些傳聞。或許我最大的錯誤是在《小醜2》立項之初相信了他還會如上一個十年那樣認真對待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