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是為了什麼?」
在《暗河傳》的血色江湖中,蘇暮雨的生命軌跡,宛如存在主義的實踐者。存在主義認為,人是被拋入世界的(如海德格爾所言「被投擲性」/ Geworfenheit),必須面對非自身所擇的處境。蘇暮雨自幼身陷暗河組織,被訓練成刺客、工具與影子——這些身分無一由他選擇,而是世界強行「投擲」於他的命運。作為暗河殺手,暗河中人每日與死亡共舞,深陷「機械生存」的循環。卡繆在《薛西弗斯的神話》中描繪的,正是這般日復一日推石上山的荒誕英雄——行動與意義斷裂,生命成為慣性的奴隸。


同時,置身於一個充斥殺戮、背叛與權謀的組織,就連所謂的「勝利」,也不過是體制虛構的幻影。完成任務不代表自我實現,存活下來,往往僅是短暫的喘息。在這樣一個缺乏先天意義的環境中,蘇暮雨必須獨自面對「為何而戰」的叩問。他的「存在焦慮」,體現在對殺戮意義的深刻懷疑中。他無法忽視、也無法否認自己作為暗河工具的存在現實。在這是非混沌的世界裡,沒有任何絕對價值可以倚靠。因此《暗河傳》前期的蘇暮雨,即使將痛苦與掙紮深埋心底,那份孤獨與虛無,依然如影隨形,始終縈繞不去。


「隻要足夠強,就可以天真。」
卡繆曾言:「隻要蔑視命運,就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被克服的。」在其哲學中,真正的反抗是如實看清荒謬,卻仍堅定選擇活著。蘇暮雨那句看似矛盾的獨白,並非強者的傲慢,而是在這片價值廢墟之上,依然選擇以「本真」面對生命的勇氣。幼時,卓雨落的教誨深深影響了蘇暮雨的良善秉性,形塑了他度己以繩的道德準則。因此,每一次劍鋒相對,都是他對既有體制的質問;他的「三不接」原則,以及對點燈童子、暗河同門的憐憫,無一不是對荒謬命運的直面與反抗。


在暗河的內亂平息後,蘇暮雨精神層面的「強大」開始一次次顯現。為「暗河」開拓一個新的未來,無疑是一條荊棘遍布的道路,然而他始終堅信:隻要自身足夠強大,便能承擔因「選擇天真」而付出的一切代價——他決意依循自己的價值而活,而非屈從於世間的規則。這種將「強大」與「天真」融於一身的辯證,恰恰體現了存在主義的精髓:自由作出選擇,並為其負起全部責任。


於他而言,「如何揮劍」遠比「為何揮劍」更接近生命的本質。他直接推翻提魂殿與影宗的桎梏,無視一切高壓與脅迫;「十八劍出,隻論生死」,卻從未趕盡殺絕。他選擇問劍無雙,以三聲「破」震徹雲霄,卻仍為對方留下餘地,存其顏面。蘇暮雨的「天真」,不是無知,而是對弱者的不忍、對承諾的堅守、對心中道義近乎固執的執著。那是一種在血色江湖中,仍敢於以本心照見黑暗,並以溫柔收劍的勇氣。


「極地地獄,始見光明。」
遺憾的是,在接觸唐門、踏入天啟之後,蘇暮雨與暗河眾人終究發現,世界並不會因他們的行動而降下公義,現實也從不如童話般,存在著完美的結局。過往的掙紮與犧牲,彷彿隻是一場徒勞。然而,正如卡繆在《局外人》中所揭示的:「真正的救贖,並不是廝殺後的勝利,而是能在苦難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寧。」


於是,蘇暮雨揮出了那劈天裂地的一劍。這一劍,不僅是武力的巔峰,更是靈魂的宣告——它徹底擊碎了皇權將暗河視為棋子的傲慢,向整個江湖昭示:這群曾徘徊於陰影中的人,擁有絕不可被輕侮的力量與意志。他們不再為他人作嫁,而是踏上尋找自我的征途。這份從苦難中淬煉而出的「生的力量」,遠比任何勝利或認同,更加真實而珍貴。


《暗河傳》中蘇暮雨的思維轉變,正是一場存在主義式的覺醒史詩。他的道路,也正是存在主義在武俠世界中最鏗鏘有力的迴響——人的價值,不在出身與地位,而在於如何以自由意志,於荒謬的世道中,親手開出意義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