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劉偉強導演的市井史詩
劉偉強導演的《水餃皇後》以“灣仔碼頭”創始人臧健和的真實經曆為藍本,将一位單親母親的創業史與上世紀香港的市井圖景交織,既是一部女性奮鬥的史詩,也是一曲對舊日香港的深情挽歌。影片以“餃子”為隐喻,包裹着尊嚴、互助與時代變遷的複雜命題,雖在叙事結構和議題深度上略有缺憾,但其真摯的情感表達與細膩的女性視角,仍為華語傳記片提供了新的可能。
一、女性叙事:從“被棄者”到“托舉者”的三重覺醒
臧姑娘(馬麗飾)的成長軌迹被導演提煉為三次覺醒:第一次是逃離丈夫的“做小”要求,以“被抛棄”之名主動割裂依附關系;第二次是工傷後從打工者轉向個體戶,以手藝謀生;第三次則是事業初成後拒絕愛情誘惑,選擇獨立掌控命運。這三重覺醒并非簡單的勵志模闆,而是通過細節鋪陳展現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掙紮。例如,她揮刀保護女兒對抗地痞的戲份,撕開了“為母則剛”的溫情面紗,暴露出系統性性别暴力的殘酷。
影片的女性群像亦值得稱道:惠英紅飾演的房東紅姐以“毒舌庇護”诠釋底層互助,糖水伯與女工們的集體漢堡宴則構成市井女性的自救網絡。這種互助不僅是個人奮鬥的助力,更暗含對“重男輕女”結構的反抗。然而,影片對臧姑娘與母親的情感線處理潦草,代際托舉的深意被簡化,削弱了女性精神傳承的力度。
二、市井煙火與香港舊夢:劉偉強的懷舊執念
劉偉強以“香港舊夢”為叙事底色,霓虹招牌、叮叮車鈴與逼仄的“棺材房”共同拼貼出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市井香港。影片試圖通過底層互助的溫情(如紅姐減免房租、糖水伯指點改良餃子皮)重構“獅子山精神”,卻因對苦難根源的回避而顯得懸浮。例如,臧姑娘留港的動機(經濟差異或社會偏見)未被深挖,導緻其“自讨苦吃”的選擇缺乏說服力。
導演對香港的情懷投射,亦體現在對商業傳奇的浪漫化處理中。影片隐去了資本博弈的複雜性,将“水餃帝國”的崛起簡化為“改良餃子皮”“堅持品質”等道德叙事,忽略了企業家所需的戰略魄力。這種“去商戰化”雖強化了溫情,卻也令結局的高潮顯得平淡,削弱了人物弧光的完整性。
三、表演革新:馬麗的“去喜劇化”與惠英紅的“市井神韻”
馬麗以颠覆性表演重塑了銀幕形象。她褪去喜劇标簽,用佝偻的背、顫抖的手和沉默的勞作诠釋底層女性的堅韌。例如,數硬币時的手部特寫、與黑社會對峙時滞後的情緒轉變,皆以“身體叙事”傳遞尊嚴的重量。然而,影片後半段對企業家的氣場刻畫不足,馬麗的溫婉未能進階為董明珠式的淩厲,暴露了劇本對人物精神内核的扁平化。
惠英紅則以“自己淋過雨,所以為人撐傘”的層次感,賦予紅姐市井智慧與悲憫底色。她與馬麗的對手戲(如暴雨夜談往事)堪稱全片情感高點,寥寥數語便道盡一代女性的集體創傷。
四、局限與争議:類型片的困境與時代語境的錯位
《水餃皇後》的争議在于其“大事記式”流水賬叙事與議題深度的失衡。影片前半段的苦情戲碼與電視劇無異,後半段創業曆程又因缺乏戲劇沖突而流于表面。此外,導演對“人情社會”的美化(如警察華哥的體制内周旋)與當代觀衆對“程序正義”的訴求形成錯位,削弱了故事的現實共鳴。
結語:一碗餃子的功德
盡管存在叙事瑕疵,《水餃皇後》的價值在于其“去雞湯化”的真誠。它不歌頌苦難,而是展示“用斷骨撐起尊嚴”的生存哲學;不鼓吹逆襲,而是追問“案闆上挨刀的狠勁”從何而來。劉偉強以市井煙火對抗資本叙事的精緻,用女性互助解構成功學的孤獨,最終烹出一鍋“滾燙卻未必入味”的餃子。或許,它的最大功德不是講述了一個傳奇,而是讓觀衆在臧姑娘揉面的褶皺中,看見無數母親“以淚和面”的史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