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拍的是那一年交換留學和打工的經曆,裡面的[李小李]對标着我自己。它不是個絕對大男主的成長故事,更像是發現他人的群像故事。相比[主角],[主視角]更符合小李的定位,他像一個主持人,由他開場,串起一個又一個節目,最後又依靠他收尾。過程中沒有小李或者小李掉鍊子,整場戲就疙疙瘩瘩。但小李的串場如果太多,又似乎喧賓奪主。這個平衡對我來說确實挺難。
最開始寫劇本是按成長故事寫的。第一次寫,毫無章法,更像是寫日記,一個事件接一個事件,當時什麼情景、誰說了什麼、誰有什麼反應,力求還原,以為這樣就是貼近真實,真實的力量最大。寫了好幾個月,厚厚一本,壯壯老師看完輕輕說了幾句,大緻是“藝術來源于生活,有時你足夠努力足夠幸運,拍出來的東西可能比生活好看;大多數時候咱們拍出來的東西可能沒生活有趣,可無論上或下,創作不應該完完全全等同于生活。你需要去加工它”。這些話讓我醍醐灌頂。我把一頁頁“日記”打亂甚至撕碎,試着重新排列。過程中也常鑽牛角尖,擔心自己是在胡編亂造弄虛作假。劇本就這樣懵懵懂懂莽莽撞撞艱難地上了幾個台階。很快就又停滞不前。現在回看,那會兒就被困在“成長”和“群像”的十字路口了。作為一個新導演,我很貪心,我兩者都想要。就這樣别人的故事越寫越深,小李這條線也硬着頭皮繼續往前拽。較勁了非常久,一直以鼓勵為主的張姐實在看不下去,讓我一定要合并人物,我說怎麼可能合并?合并不了。她說你都沒有試,你怎麼知道?後來我們通了個電話,她一直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看不到李小李到底長什麼樣子?你一直遮遮掩掩,幹脆讓他叫張小張,王小王算了”。後來我竟真大刀闊斧合并了人物,也盡可能讓李小李去面對和家裡的關系,當然也一直記着老田說的不要照搬生活。在第一次出發回淵野邊勘景的前兩天,我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收到張姐一條微信,“讀了新改的劇本,這一次我為你鼓掌”。我截了個屏,然後頭也不回踏上了勘景之路。
其實在勘景前,大部分人對于“回到淵野邊拍[淵野邊]”并沒太多堅持。确實,對于一個新導演,有公司為你自己的故事“買單”已然非常幸運。非要跑去異國他鄉拍,挺危險的。我好像也不是為了完成所謂的初心或某種儀式感,就是強烈地感受到自己隻有回到淵野邊回到南國亭,才能笃定看到那些畫面長什麼樣子,每個人物又該做些什麼。我是最熟悉那些空間的人,那裡是我的主場。現在想想就是自私。可大夥兒還是跟着我回去了一趟。一連勘了幾天景,一個下午我們圍坐在南國亭最中間的大桌子旁吃杏仁豆腐,我突然感覺有些氣氛好像不太一樣了,說不清道不明。片子的藝術指導文念中老師盯着杏仁豆腐對我講“完全可以在國内棚裡拍,廚房啊,庫房啊,過道啊,質感都可以做的。當然導演你想回來拍,我也支持你啊。我明白你的”。說着就拉我直接走進後廚房,告訴我如果真回來拍、他會在竈台旁加一圈兒某種塑料,會有影子反光,畫面會好看。後來片子監制之一、張姐的老搭檔莊麗真老師告訴我,她當然知道異國他鄉拍戲有多難,但看到我和那些原型人物在一起熱熱鬧鬧,又不忍心拒絕。
我自私的心願似乎就這樣被大家寬容和默認。過了幾個月開機前的第二次勘景隊伍更壯大,當地制片也冥冥之中找到好幾個故事本來的發生地,而我的底氣反倒沒有更足。我發現隻要去到那些熟悉的地方,其他人甚至還沒說話,我就已經開始感動,覺得渾身發燙。我認為創作有沖動是好事,但自我陶醉是大忌。于是“克制”就成為我在現場拍攝的唯一執念,最大的矛盾也随之而來,如果你太過自我感動,難免會讓觀衆覺得矯情;可如果連你自己都沒反應,又憑什麼去讓觀衆感同身受呢?有些事不會從頭到尾等你。直到殺青,我也沒能做好這個平衡,像是坐在一個跷跷闆上,一根筋兒地拍完了。
拍完回到北京,剪輯師馬修在年前完成了粗剪。劇本裡所有戲都拍了,連起來差不多有三個半小時快四個小時。又一次站在那個十字路口前面,到底是成長還是群像,劇本看上去或許可以暫時均衡,可說到底該做的決定遲早都要做、躲也躲不掉。後來很快就有了疫情,所有後期不得不通過網絡完成。剪輯,聲音,音樂,甚至和攝影老師溝通調色,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每天對着攝像頭,經常說着說着對方就掉線了,像是在網戀。有一陣子确實有些洩氣,覺得實在推不動了,但陸續看到很多别的片,因為疫情也受着各種影響,卻依然能按部就班直至讓觀衆看到。疫情雖然橫行,大家都在自己的崗位用力抵抗,原來還是自己不夠努力。矯情一會兒也就過去了。回過頭看,能趕在疫情前拍完這個項目,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也正因為這一長段隻能憋在家裡的日子,讓我有時間一遍遍過素材,一點點做取舍,走過很多彎路以後終于下了狠心,李小李不該是故事的c位,他遇見的那群人才是片子的主角。我把大家夥推到前面,想讓他們被更多人看到。後來片子的制片人萬娟萬總對我說“你寫了這麼多個人物,或許這些人加起來才是你自己”。
片子終于和大家見面了。最近大部分時間還算能控制住焦慮情緒。因為自己真的盡了全力。雖然遺憾多多,大都是因為能耐沒到那個份上、而不是因為不夠努力,想想也能問心無愧,告訴自己一切自有天命。當然也常犯矯情,害怕沒有觀衆來看,或是看了不喜歡。無論何種聲音,都得做好準備學着去傾聽。隻希望有更多觀衆能看到這個故事。它講的是離别,離别和想念往往如影随形。如果有觀衆看後能想起一個人或是一個地方,将會是這個小片最大的一種幸運。